三途川客栈 作者:木绣球

    小羽隐隐觉得肚子有些作痛,他按住腹中好动的蛇子,有气无力的安抚道:“好孩子,莫要乱动了,吃的一会儿就来了。”

    话音一落,蛇子果真安分了许多。

    小羽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唇上越发少了些血色。

    “你看起来很难受啊!”

    小羽猛然一惊,他抬头望向出声处,就看见被自己打昏的秀秀不知何时醒过来了。她托腮蹲在地上,一双清澈的眼睛正亮闪闪的盯着自己看个不停,尤其是他那微微隆起的肚子。

    小羽下意识抱住自己的肚子,没好气的骂道:“看什么看,不许看!”

    “哼,你肯定是坏事做太多了,所以才得了这样的怪病!”秀秀摸了摸自己钝痛的后颈,瞪着小羽的目光就越发气愤起来,“你刚才还打我,我要跟三郎哥哥告状,还要找东桥打你!”

    “……你去啊!”小羽面带不屑的反击道,“不过是两个伙计,客卿的仆从随随便便就能制住他们了。”

    “你是个讨厌的家伙!”秀秀犹记得自己来的原因,见小羽这般嚣张,她更是炸了毛的跳起来叫道,“你长的又丑,脾气又坏,还得了怪病,看着就让人讨厌!”

    “你才是讨厌鬼!”小羽被戳中了痛处,登时就变了脸色唳声道,“快滚出去,不要就别怪我吃了你!”

    “你才要滚蛋!不许你住我们的客栈了!”秀秀根本就不怕小羽,此时见小羽狰狞了一张脸也没有退缩,反而抬头挺胸的高声道,“长的丑就要有点自知之明,明明是个丑妖怪,也不知道活了多久了,还有脸欺负我这么个小娃娃,羞不羞啊!”

    说着她还刮了刮脸,对着小羽摆出个鬼脸道:“书呆子说过,但凡刁难女子和小孩子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你一定是个小人!”

    “闭嘴闭嘴!”小羽简直快被秀秀气疯了,他原就生的性格乖张,且自与任客卿相恋以来,何曾受过这般重话,这会儿气昏了头,也不顾自己正有孕在身,一个猛扑就推倒了秀秀要撕秀秀的嘴,“让你胡说,让你骂我——”

    “呜哇哇哇——放开我你这坏蛋丑八怪——”秀秀从未遭遇过这般的打斗,刚开始只能推着小羽的手哭喊,待发觉小羽根本就没有手下留情之后,她也就有样学样的反手去扯小羽的头发撕小羽的脸颊。

    一时间两人都呀呀叫着扭打成了一团,别看秀秀年纪小,却不肯吃亏,连抓带扯的让小羽疼出眼泪来。

    青衣循声找上门来时候,一开门就看见秀秀和小羽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的在地上滚来滚去。她下意识抬手按住青筋直跳的额角,口中更是冷声制止道:“你们在做什么?还不快住手!”

    秀秀一听到青衣的声音,就率先松手推开了小羽。她抬起自己脏兮兮的一张小脸,一边哭一边扑进青衣的怀里告起状来:“呜哇哇哇——青衣姐姐——是那个讨厌鬼先打的秀秀,他先是把秀秀打晕了,然后秀秀骂他是讨厌鬼丑八怪,他就扑上来揍秀秀——呜哇哇哇——秀秀的头发都被揪掉了好多,脸也好疼——”

    青衣抬起秀秀的脸看了看,果然有许多细长的抓痕,红肿渗血的样子,一看便知是被小羽用爪子挠出来的。

    青衣心里又是气又是疼,好好儿一个俊俏的女娃娃,硬是叫小羽挠成了大花猫。也不晓得他爪子里有没有带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万一留下疤痕可就不好了。

    “谁让你骂人家了?”虽然心疼,但她仍是佯装生气的教训秀秀道,“打架了知道了疼了,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了。”

    秀秀本来就委屈的紧,再听青衣责备自己,她便哇的一下哭出声道:“他——他本来就是丑八怪嘛!我又没有说错——不信你问问三郎哥哥,三郎哥哥肯定也会说这个家伙是个讨厌鬼!他身边的人都不喜欢他,我说实话有什么不对的——呜呜呜——”

    青衣一听这话就有些尴尬,待抬头看小羽,小羽果然变了脸色。

    “你胡说,客卿是喜欢我的!”一身狼狈的小羽要哭不哭的倔强模样看起来当真是可怜,他仰面看着青衣,泛白的双唇抖索个不停,既像是在说服青衣,又像是在说服自己的重复道,“客卿最喜欢的就是我,我也最喜欢客卿了,她是胡说的对不对?我才不信她的话呢——”

    青衣喉中一梗,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原也是相信任客卿对小羽是真心的,但就眼下看来,他那点子真心跟他那尚未明了的目的比起来,只怕是无足轻重。

    眼前的小羽已不是往日那个生气勃勃的小羽了,他两颊干瘦,面带倦色,清瘦无比的身躯上却顶着个明显隆起的肚子,兼之他先在凌乱着头发,脸上犹带着秀秀抓出来的红痕,咋一眼看上去,就像是被人赶出门去的带孕女子一般,着实凄惨。

    青衣不受控制的盯着他那个大肚子看了许久,心中纠结半天后,也只能如实道:“你们是否心意相通,并不是我这个外人可以随便断言的。你若想知道他是不是真心待你,不若自己擦亮了眼睛将他的表现看个清楚。”

    小羽没有吭声,他垂着头,抱着自己越发抽搐的肚子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

    客栈外头隐隐传来几声笑声,女妖娇媚的嗔骂声在小羽听来,就像是最最刺耳的噪声。

    他当然也觉察到了,任客卿并没有如自己待他一般的心悦自己。他总是在害怕,害怕任客卿会喜欢上其他人。

    肚子越发疼了起来,他佝偻下腰,脑子里混乱不堪。

    “糟糕……”青衣一眼就瞧见小羽脚下的那淌血,“你出血了!”

    小羽颤巍巍的抬起头对着青衣凄惨一笑,然后不等青衣反应过来,他手下一动,却是用力撕开了自己衣裳。

    青衣登时瞪大眼睛了,她死死的盯着小羽那个满是青筋和浅粉色伤痕的大肚子,差点连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都不记得了。

    半透明的肚皮下,隐隐有几道黑影正在他的肚子里剧烈的翻滚着,而他的肚子更实在青衣肉眼可见的速度下越加胀大起来。

    “啊——”小羽吃疼的惨叫一声,他砰的一下跪倒在地上,昨日才缝好的刀口正在不断地淌着血。肚子变大的太快,于是他本该愈合的伤口便又被硬生生的撕裂开来了。

    “救我——救我的孩子——”小羽朝着青衣的方向挣扎的伸出了手,他疼的脸都扭曲了,却还在护着自己的肚子,“孩子急着出来,灵气,我要灵气——给我你的血——给我——”

    “你这是何苦。”青衣总算回过神来了,她还没这般善良到牺牲自己,但见小羽仿佛快要撑不住了,她咬了咬牙,还是俯身在秀秀耳边悄悄的吩咐一句。

    秀秀纠结的看了眼小羽,见小羽却是快死了,她才依青衣之言跑下楼随手抓了两把香饼回来。

    青衣半开了门扉,然后将所有香饼都一气儿丢进香炉里点上,末了又用衣袖将香风用力朝着小羽的方向扇去。

    秀秀闻不惯这般浓重的香气,立时就打了好几个喷嚏。但小羽的面色却真如青衣猜测的那般缓和了好多。

    蛇最惧雄黄烈酒一类的刺激性气味,小羽腹中正揣了几条蛇子,所以才会出现这般激烈的反应。

    青衣原是想起任客卿在他们所在的地方挂了好些香囊,虽然是为了遮掩妖气和蛇子的腥气,但换个思路想,以毒攻毒的法子或许可行。

    亏得有用,不然她还真是没法子了。

    小羽半死不活的蜷缩在地上,看起来比之前更是惨上无数倍。

    青衣见他可怜,终究是忍不住劝道:“你以男子之身产子,本就是逆行,偏又不知悬崖勒马的连续生产,就算是妖怪,这么折腾下去,只怕也会性命难保。你若还想活命,就快快停手吧。那个任客卿若是真心喜欢你,就绝不会让你如此以命相搏的生子的。”

    “客卿喜欢女儿——”小羽苦涩的笑道,“生而为妖,与凡间女子想比,我已是输了一筹。再加上我没什么别的长处,既不聪慧也不强大,帮不了客卿什么忙。唯有怀孕生子,是我可以为他做到的。我们的孩子越多,他便越爱我,只要我还能生,他便不会离开我——”

    “……其实你心知肚明的吧?”青衣无奈的摇头道,“你既不听劝,我也就不多言了。不过前几日鸣雀来过客栈,虽然看起来模样变了,心性却仍如以往一般天真活泼,他口口声声叫着要去寻你,结果还是跟你们错过了。瞧着你如今的模样,只怕是再无跟他相见的时候了,你可是有什么话要我帮忙带的?”

    “哼哼——你也喜欢那个笨蛋啊——”小羽冷笑几声道,“你们都是这样,一个个都喜欢他,明明就是兄弟里头最笨的一个,大家却都说他最厉害,以后一定可以当族长,什么好东西都给他。只有客卿——只有客卿一个人喜欢我——”

    他满怀怨气的说完之后,就将脸藏在了自己的胳膊底下,然后才冷静的低声道:“我对他没什么话说的,你们可以滚了,我要休息。”

    青衣再无话可说,她拉着秀秀走出房间,秀秀仍是讨厌小羽,临走前还不忘对着躺在地上的小羽撇了下嘴。

    青衣随手关好房门,然后看看空无一人的过道叹气道:“不在这里啊——他可跑去哪里了?”

    “青衣姐姐你找谁?”秀秀只觉脸上又疼又痒,就忍不住抬手去抓伤口,“青衣姐姐秀秀脸好痒,还很疼——”

    “快松手,再抓脸就要烂掉了。”青衣头疼的抓住秀秀的手吓唬道,“烂掉后还会有很多很恶心的虫子从你脸上爬出来,你愿意那样?”

    “不要不要——”秀秀果真吓坏了,她泪眼朦胧的拱进青衣怀里认错道,“秀秀知道错了,以后秀秀再也不抓脸了。”

    “真乖。”青衣安抚的摸了摸秀秀的脑袋道,“现在我们去上药吧。唉——妖怪就是结实些,若非是……只怕他连油皮都不会破。你以后可不能这样傻了,以卵击石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亏得这次只是打架。”

    秀秀皱了皱鼻子,乖乖的点了点头。

    仔细的给秀秀上了药之后,青衣又火急火燎的到处找黑三郎。

    一问伙计,伙计只说黑三郎本来在喝酒,一看见素兮和东桥进门,他就丢下酒杯跟他们不知道哪里去了。

    得知黑三郎并非独身一人出的门,她安心之余,又有些犯愁。待一想起之前看见的那堆蛇子,还有那几个被蛇子附身的凡人,她更是坐不住。于是她便提了灯笼准备去门口等黑三郎回来。

    一晚折腾下来,已经快之时了。客栈外黑漆漆又风声鹤唳的,着实有些吓人。

    青衣左等右等,没等来黑三郎,倒等来了任客卿。

    任客卿披着鸣雀那件华丽的羽衣,姿态从容的从黑暗中走出来。他一见青衣,就微笑着问候道:“好久不见了,青衣小娘子,不知你近来可还好?”

    青衣早已冷了脸了,她不动声色的瞥了眼任客卿身后,在重重黑影之中,立着数个看不清模样的人,他们严阵以待的跟在任客卿的身后,仿佛是最最训练有素且忠诚的仆从。

    “夜深露重,客官还请快些回房休息吧。”青衣并没有回应任客卿的问候,而是别有深意的提醒道,“方才经过客官的房间,隐约听见房内有人在痛苦的呻吟,只怕是他病重难受,客官还是快些去看看为好。”

    “是么?多谢小娘子告知。”任客卿露出个极为明显的担忧神情,他摸了摸羽衣上的翎羽,既像是祈求,又像是叹息的低声道,“小羽为了我吃了很多苦,这次我带他回来,就是为了想办法让他好起来。小娘子,你可知道有什么法子可以帮我们的吗?”

    “法子啊——”青衣冷冰冰的答道,“自然是有的,但就怕你们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