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途川客栈 作者:木绣球

    方舟一听这话,登时黑了一张脸,他二话不说的反身跳上那正慢慢下沉的地精身上,抬手就去够那件白衣。

    众人眼瞧着方舟一把就将那件白衣提了起来,透湿的白衣动荡荡的从空中飘过,底下竟是空无一人!

    原以为那是温玉的众人皆是慌了,他们连忙扑到桥墩边上叫道:“怎么回事?为何那妖怪都上来了,阿郎还没上来?”

    与此同时,方舟惊疑不定握紧了手里的银丝白衫,接着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便将那白衫向外一甩,却是跃身径直朝着湖底跳去。

    只听见噗通一声之后,方舟顿时就潜入了湖底。

    “我们也下去找找吧!”其他的季厘国人见方舟下水了,也跟着接二连三的跳了下去。

    这头季琦惊得几乎站不稳,待回神,她就直接指着黑三郎骂道:“你把温玉怎么样了?你是不是下了死手?”

    青衣不自觉攥紧了黑三郎的衣袍,心里也是慌了一慌。

    黑三郎先是嗤笑一声,然后才不咸不淡道:“我可没动他!他爱去哪就去哪,谁知道他又打了什么鬼主意。”

    青衣不安的瞧了眼湖面,一眼就瞧见温玉那件外衣正半浮半沉的在湖水里飘荡不定。

    她隐约觉得温玉不可能那么简单就死了,但瞧着这么久了也没人浮上来,她便又有些不确定了。

    倒是季父看起来还算镇静,任是季琦急的火星直冒,他也只是略皱了眉头。

    一时间再无任何人开口说话,除却那些傀儡修桥的叮咚声,就只有湖水涌动的潮音了。

    站立不安的静待了一盏茶的功夫之后,终于有几个人头从湖里冒了出来。

    青衣略有些悬心的将那几个抹脸喘气的人一一瞧了过去,看来看去,还是不见温玉的脸。

    不远处的季琦已是拉着季父一叠声的要去找人,而湖里的那些人换够了气后又再度沉入湖底找人。

    黑三郎见青衣面有忧色,想了想还是出声安慰道:“你那阿兄,没那么容易死的。”

    青衣送气之余,又有些纠结起来。果然还是血浓于水么?虽然平日里怕温玉,但真想着对方有可能一命呜呼的时候,她还是会有些难以释怀。

    正暗自叹息之时,黑三郎又低声道:“他上来了。”

    青衣心一动,待她抬眼望向湖面之时,果然瞧见温玉一脸惨白的浮在水面之上。

    温玉原就生的单薄,这会儿披头散发的泡在水里,咋一眼看去,倒有些像厉鬼。但叫青衣奇怪的是,他明明就是被黑三郎破坏了计划,并险些丧生于龙湖,怎么这会儿浮上来后,他竟是一脸笑意呢?

    好生古怪!

    那袭半浮半沉的银丝暗纹白衫在水波的推动下,慢慢的飘到了温玉的身前。全身皆泡在水里的温玉伸手将那件外衫抓在手里,竟不是披到自己身上,而是用力往水下一拽。

    紧跟着无数的锁链哗啦啦的从湖中飞射而出,连带着一身透湿的温玉一起,飞快的朝着桥墩飞来。

    待到温玉稳稳的在桥墩上站定之后,青衣这才发现,温玉怀里竟抱着一样东西。

    那东西被他用自己的白色外衫一丝不漏的包住了,看起来约有五尺二寸,隐约有人的形态。他半搂半抱着那既像是人,又不像是人的东西慢慢走向了青衣。

    青衣一脸茫然的看着温玉小心又温柔的抱着那东西,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然后他终于在她面前站定。

    “来,青衣。”温玉优雅的微笑着,一双眼眸就像是融化的琥珀一般散发出柔和的微光,看的青衣一阵愣神,然后恍惚中,她看着他浅色的双唇张张合合的说道,“见过我们的母亲。”

    青衣简直要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荒唐的话击的懵了,她茫然不知所措的转头看了看季父,待瞧见季父神色平静的点了点头后,她便又救助般的回头去看黑三郎。

    黑三郎略皱了眉,显然也是有些意外,但他想了想,还是松开了环抱住青衣的手。

    “母亲才生下你就撒手人寰了。”温玉自顾自地轻声道,“她死前抱着我笑道‘总算给你添了个妹妹,以后娘娘不在,你要多护着她些”,我想说不要妹妹了,只要娘娘就够了,但母亲却来不及听了……”

    “阿兄……”青衣喃喃的叫了一声温玉,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瞧着温玉面上那略显哀伤的微笑,久违的心悸之感复又席卷而来。

    “母亲叫那两条恶龙卷起的飓风卷入了龙湖湖底,因了这地方邪气太盛,湖底的魑魅魍魉一直拖着她的尸身不肯放手,所以我费尽心思也没能将她带出来。”隔着白衣,温玉低下头用脸颊轻轻的蹭了蹭怀里的尸身,然后他又缓缓抬头对着青衣笑道,“幼时我总是将你挂在石栏杆上,希望你可以引走妖物,好让母亲的尸身浮上来,只是妖物着实太多,总是没有成功。如今总算是将她从那个冷冰冰的可怕地方救出来了。来,青衣,和母亲说说话吧!她还没抱过你呢——”

    “我——”青衣不可置信的微微摇了摇头,并不自觉向后退去。

    她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快一下慢的跳的她喘不过气来,她手脚冰冷,额角突突直跳,一片混乱的脑海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的要呼之欲出。

    ☆、149| 5.20

    “我——”她的背抵住了黑三郎,终于退无可退的她只能僵硬着身子,眼睁睁的看着温玉抱着玉凉的尸身靠近她。

    黑三郎待要将青衣带走,但瞧着季父那隐含警告的目光,他又只能按捺住冲动,默默的守在青衣背后。

    虽然心疼,但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是要青衣自己越过关卡才好。

    “不要让阿兄生气。”温玉俯头凑近青衣,口中温柔的低语道,“你总是这样不乖,要是伤了母亲的心,阿兄就要罚你了。你也不想被阿兄罚对不对?”

    “别这样……”神思涣散的青衣微仰着头,一张脸苍白的几乎透明起来,她答非所问的虚弱道,“阿兄,我好难受,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桥上,我害怕……”

    温玉低声笑了笑,然后在青衣哀求的目光中,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你不是总哭着要见娘娘么?”温玉牵引着青衣的手,慢慢的放到了怀里的尸骨之上,“这就是娘娘,阿兄只是想让你见见她而已,今日一别,恐再无相见之日了——”

    当碰触到那湿漉漉的白衣之时,青衣只觉脑中猛然炸了开来。刹那间,她空白的过去复又一一浮现出来。

    她记起了季父抱着她在院子里散步的场景,她记起了自己被挂在平安桥上哭的常景,她记起了温玉满身狼狈从龙湖里爬上来的场景,然后她还记起了,在温玉从龙湖里爬上来,抱着她默默流泪的情景。

    他一哭,她也跟着哭了,她抱着他的脖子哭着叫娘娘。

    外面到处都是妖怪,他们兄妹两个只能紧紧的抱在一起哭泣。

    娘娘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现过,阿兄总是说娘娘有多好,但是她从未见到过,夜里想娘娘的时候,她就会搂着阿兄的脖子哭。

    阿兄说过会带她去见娘娘的,但是他试了那么久,从未成功过。

    然后有一天,阿兄睡着了,一个奇怪的家伙跑进了阿兄的身体里,对她说,他也是阿兄,他也可以带她去找娘娘。

    再然后,她就被妖怪抓走了。

    这么多年,她一点儿都不记得他们了,直到现在。

    她摸着手下那湿漉漉的白衣,透过单薄的衣料,她感觉到了玉凉那微硬的头颅,冰冷的,毫无生气的尸骨。

    “娘娘……”青衣轻声叫了一声,她闭着眼睛,将头轻轻靠在玉凉的头骨之上。

    冰冷的,毫无生气的娘娘,一想到她独自在暗无天日的湖底躺了那么久,她的泪水便忍不住落了下来。

    然后她忽然觉得头下一空,整个人不由自己的就扑到了温玉的怀里。

    玉凉的尸骨连同那件白衣,在刹那间齐齐化作了齑粉,并被从湖面掠过来的夜风悉数卷走了。

    早已料到会如此的温玉只是平静的垂下眼帘,并默默地接住了青衣。

    青衣趴在温玉那温暖又透湿的怀抱里,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她知道,她再见不得她那素未谋面的娘娘了。

    黑三郎叫青衣伤心的哭声弄得有些暴躁起来,忍耐许久之后,他终于忍无可忍的上前拉开温玉的手,一把将青衣抢回到自己的怀里。

    “你已经是我的新妇了,要哭也是在我怀里哭。”黑三郎满含酸气的霸道道,“再说你那阿兄小时候没少欺负你,你干嘛还找他哭呢?”

    “你也欺负我……”青衣上气不接下气的哭诉道,“我叫爹爹打你——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