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搅屎棍从来不嫌多。’
    只要干净的那一头永远握在自己手中就好,再说英国人不是精于此道么。
    这是刘晋秋事后向政事堂诸公汇报时听徐玄策提起的一句,细细品味别有一番道理。
    就在攻略古晋之后不久,舒腾和雅可便回到了古晋,跟随他们的只剩下了十多名水手,而且还是搭乘的一艘来自爪哇的贸易船。原来他们的船队刚刚抵达巴达维亚便被东印度公司扣押,荷兰在爪哇的总督不仅不相信他们横渡南太平洋的经历,更震怒于他们未经许可而进行的香料和其他商品的贸易。最终不仅他们的两艘商船和货物被巴达维亚当局扣押,连同船上的所有人员也将被遣送回阿姆斯特丹受审。
    如果事情就此而已,那也就宣告了澳大利亚公司的这次探险就此终结。但在文莱的经历让两人生出了别的心思,就这样回到故乡无论是对自己的老父还是众多投资人而言都无法交代,而既然从一开始就决定隐瞒了关于宋人的事情,自然也就有了后面的故事。
    一切顺理成章,趁着东印度公司忙于与万丹和其他土邦的战争,两人买通了看守并带着尚愿意闯一闯的十多个水手一起搭乘了前往婆罗洲的爪哇商船。当得知伏波军已经攻占了古晋时两人大喜过望,立即求见了廖云,在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两位荷兰探险家和他们的从人与正要回文莱换防的刘大悟一起登上了北归的船队。
    回到思礼后,一文不名的荷兰人在刘晋秋的陪同下参观了建成不久的各处工矿企业,其中尤其是军器监的兵工厂最是让其印象深刻。这些一头短毛的中国朋友向两人承诺,只要按照他们的要求行事,就可以获得丰厚的报酬,在经历了航海的艰辛和同胞的羞辱之后,舒腾和雅可觉得自己应该是时来运转了,在友善的大宋帝国政府向他们伸出善意的橄榄枝后,那一点点关于国家民族的认同也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同行的水手们完全赞同了两位船长的决定,一个拥有强大军事实力的新兴政权已经站在了他们身后,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但元老院总是觉得野心家不应该拥有垄断的地位,于是一面让荷兰人在港中充分享受着日新月异的物质文明,一边透过行人司安插的情报人员暗中观察着他们的思想动态,而同时接受着观察的当然还有来自英国的朋友。当三发彻底被平定之后,坤甸也变得唾手可得,对于马辰的攻略和爪哇的影响便都不得不面临与葡萄牙人和荷兰人的直接冲突。既然是利益使然,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虽然总有拔刀相见的时候,眼下却不是个好的节点,而花费较小的代价在香料群岛给欧洲的殖民者们增加些麻烦则是可以接受的方案。
    穿越者正在建设的是秩序,而来自荷兰和英格兰的‘朋友’只是稍稍给对手搞些小小的破坏就好,对于元老院来说这就像是大餐之前的怡情小点一样并非什么不可或缺的要素,但既然要做就不会让一家独占,以利益而驱动起来的野心家必须以利益来相互制约,不过无论是夸克还是舒腾、雅可,这些都不是问题,不过是增加了一个竞争对手而已,在大航海的时代背景下这实在算不得什么,更何况元老院的生意看起来是做不完的。
    从重新募股组建船队到将第一船奴隶运到马辰,最乐观的估计都要三到四个月时间,这还是在元老院对船只和军火的支持与之同步进行的前提之下,而以这个时间作为节点在马辰开辟一个港口对于伏波军来说则实在是一件非常宽松的事情。
    军器监自苏尧以下的一众元老倒是高兴得很,原本被陆军和海军嫌弃的试验品全都派上了用场,相信以捕奴队的需求至少从白皮手上收回成本不成问题。
    只要取消掉定装弹,减小了射程和去掉膛线之后被称作南部式燧发火枪的苏17威力减小版很容易便获得了元老们关于对私掠许可者限定chu shou的认可。而新来的合作者对于大宋第三帝国因为特别的照顾给予他们的wu qi和船只的‘成本价’也非常满意。
    能够一次装载三百名奴隶和数十名全副武装的捕奴队队员的大船,思礼港的国营造船厂也只给出了三千贯的报价,在看过这种特别设计的武装商船的模型并了解了其航行数据后,三位船长都对能够以南洋市面上三分之二的价格买到如此出色的船只表示满意。这种被命名为蜃楼型的民用风帆商船完全采用模块设计,全部利用本地的木料进行建设,因为采用了快速烘干的技术,这种标准化的船只得以快速建造,七十到五百吨位的五种型号足以满足本地的任何民间订单。
    当然,这些带有实验性质的造船计划全都是为了fu wu于穿越者自己的军舰和移民舰发展规划,要想完全适应如今的生产力条件进行规模化的产出以匹配元老院在本时空应有的海上力量,除了技术人才的积累和调教,还需要的便是总结足够多的失败经验。
    元老们固然能够预知科技发展的最终结果,但只有将人类失败的过往通过脉络梳理才足以教育世人,而且太过清晰的发展路线对于潜在的敌人来说未免有些危险。毕竟人口规模所限,如今的科技储备都是用以在未来从对手那里换取空间与时间的筹码,为敌人充当摸着过河的石头可不是什么划算的买卖。
    而经过了试射的南部式火枪虽然整体的表现比之宋人军队自用的火枪威力要弱了许多,但比起此时东亚通行的火绳枪还是要好用不少,至少受到气候的影响要比火绳枪就要小上不少,而据夸克所知,虽然撞击式燧发huo yao的技术早已在法国出现,但在实际运用上此种技术的火枪尚没有大量在欧洲的军队中列装,而且击发引火的效果也的确可疑,故而单以同等技术来说,这南部式火枪的稳定性也可说是冠绝南洋了。
    这样算来,五贯一支的价格也就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了,满剌加城中葡萄牙人的军工厂里制造的火绳枪卖给爪哇和苏门答腊土邦的价格还要更高些。而且至少从宋人手中购买这种性能不错的wu qi比从满剌加获得容易太多,只据夸克关于军火的有限认知来看,这种更为精巧的燧发式火枪想必需要出色的匠人手工打造,成本大体应该不会低上太多。
    当然,刘晋秋自也不会告诉夸克和其余两位朋友一体铸造的枪管和批量生产的火帽比起人工锻造的成本究竟能够便宜多少,也不会刻意对只有正版不到一半的使用寿命这一事实加以特别提醒,至于说担心有人仿造,至少在冶金技术上短时间内还没有哪家能够复制出同样品位的铁料,材料科学的优势不是哪位工匠看上一眼就能解决得了的,故而军器监和元老院是一点担心都无。
    而对于夸克等人而言,文莱当局还向私掠者承诺损坏的火枪可以给予合理的折价以旧换新,坏掉的火帽也可以给予更换,这就足以让他们觉得五贯的价格千值万值了。虽然所供外销的火枪、kan dao和装备如千里镜等都是缩水的版本,诸如火炮更是完全禁止对外chu shou,而缴获的西班牙人和土著海盗的火炮还是可以折价卖给他们。但即便只是有了这些有限的保障,私掠者们全船的武装人员也得以装备齐整,数十人所费不过两三百贯而已,相比起可能带来的利润实在是划算得很。
    唯一麻烦点的是他们的资金还需要自己筹措至少一半,为了募股这就需要他们在万丹或是旧港至少都得再去一次。
    不过光是贩奴而言这一船跑上一趟就是近六百贯的收益,以宋人这种制作精美的货币的市场比价来算也是近两百英镑或是00个荷兰盾,要知道东印度联合公司成立时的十四家股东总股本也才650万盾,而早荷兰一年成立的英国东印度公司股本不过此数的十分之一。也即是说捕奴船跑上几年的收益便极为可观了,更何况只要生意足够好,捕奴船就必然会不断的增加,利润只会越来越多。
    而且爪哇东部的岛屿到马辰几日便可来回,这样的短途航程奴隶几乎不会因为疫病而死亡,更何况这笔账还不能只如此算,只要有一两趟成功的交易证明贩奴的确有利可图,这些人便完全可以在东爪哇的交通便利之所设置一处捕奴站,如果觉得亲自深入各岛麻烦,大可以花不多的报酬让蛮族的酋长代劳,反正土邦之间的战争本就会产生不少俘虏,与其让这些战俘变成祭品或是酋长们腹中的大餐,倒不如换成现钱。
    这样一来,在马辰将奴隶换成各种优质的宋货,再走一趟万丹或是旧港去赚取一次利润,而下一次航行到那些爪哇外围的岛屿时相信就已经有充足的‘货源’准备妥当了,如此周而复始的往返,一个小小的三角贸易链条便应运而生了,一圈下来便是一两千贯的利润,而如果是在潮流合适的时节,这样的一趟也只要半个月的时间而已。
    当然,这一切都是夸克等人宣誓对大宋政权的效忠作为前提。
    ‘秦广克’
    ‘贾顺恩’
    ‘林嘉赓’
    这是夸克、舒腾和雅可三人的归化名,和江海巡检的散官职位一起都已经印在了私掠证上作为了真心投顺的明证,即便他们三人并不明白其中的含义。
    两日之后,将三位‘巡检’送上了西下的船只,文莱的日子依然如往常一般在日渐日新的变化着。
    山中的土著依然将他们的稻米送到港口换取必须的盐、糖和鱼类,而在过去的古打毛律现在的神山乡周围,归化的乡民们更愿意将支那峇鲁出产的山铜运到港口,首长们愿意以更高的价格换取这些金属。出于对巴瑶部的照顾以及有限的产量,元老院并没有将山中铜矿的大规模开采提上日程,权当作巴瑶部最早从龙的福利。
    得益于使用畜力驱动的机械制冰技术,鱼类和肉类的保鲜得以解决,已经首长们带来的更加丰富的烹调方法的推广,不再担心肉类的变质和口味后,平民阶层也开始更多的消费肉类,而这一需求又反过来促进了官营农场规模的扩大。
    本地土著酿造的椰子酒、棕叶酒和吉浪酒在宋人的郎母酒出现后迅速在市场上消失了,装在玻璃瓶子里纯净甘甜的饮品不仅有着更加顺滑的口感,还有着更高的酒精浓度。自此之后,即便是山区土著们自酿的土酒也要加上一勺来自思礼的白糖才能下咽了。
    当便宜的瓷器和玻璃器开始出现在市场上后,又是一股享乐的风气迅速席卷了文莱,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摆在餐榻上的香蕉叶和棕榈叶便换成了更加精美的食器,至少在文莱周边的一小片地区,元老院相信文明的生活方式已经逐步显现出魔力。
    剩下勉强没有被驱逐的来自奥斯曼和阿拉伯的商人们对此敢怒而不敢言,即便有本地的教民当着他们的面在市场里一边饮酒一边吃着狗肉,但为了他们的生意和人生安全他们也不得不隐忍,经过了这些日子他们开始明白元老院的眼线随时都会注意到他们的一言一行,而这样的形势也终于让这块经历外来宗教洗礼了二百余年的土地上的人们开始在世俗政权的引领下走向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势头并未影响到大宋的最高机构,今日的纳闽岛上,凤阁中的各位学究们早早便打开了大门迎接元老院代表的成果验收,一切都是在按部就班中完成。
    穿越之前便开始着手准备的意识形态相关的各种书籍,最后完成的便是各种宗教经典的重新编译和注疏,因为南洋的风俗调研又多花了些时日总算卡着时间给赶了出来。
    “《柯南》?”
    傅小飞翻看着手中绿色封皮的书页,狐疑道:“这倒霉名字是谁给取的?”
    “选来选去还是这个好听一些,再说,咱们注疏的经典自然要有本朝的特色,这是舆论阵地之争。”
    苏柏闻言解释道。
    “那这封皮上的青山先生又是个什么东西?”
    这一回苏柏却是脸上一红,倒是旁边一人呵呵笑道:“这是苏岗苍的别号啊。”
    傅小飞恍然,这岗苍是苏柏给自己取的表字,照这样说这《柯南》的译者便是苏柏本人,他一时失察的大嘴得罪了别人,难怪苏柏马上就解释了起来。
    梅凯西在旁笑道:“元老之间讲究的是平等二字,这书既是老苏你的心血,署名而已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再说了以后占下了星月沃土,少不得要用你这苏子注疏的《柯南》去教化天方。”
    文德嗣也说:“舆论阵地我们不去占领则敌人就必然占领,南洋宗教形式复杂,大小支流盘根错节,不如此不能正本清源。”
    马千瞩也道:“这名字其实取得也不错,南柯一梦,浅显易懂,也是告诉世人宗教不过是一场虚幻,只有为元老院fu wu才是正道。”
    “只是这名字不大吉利啊。”不知又是何人叹了一声。
    这名字怎么看都与后世的一位煞星脱不开干系,众元老有此想法也不奇怪。
    耳后众人又仔细将书本翻阅了一遍,看过之后倒是都觉写得不错。
    书中序言所说,此书乃是隋大业六年时大食国中一位马姓商人所撰,其感于野人无知,便在星月之地以儒学化用教导人民,于各家土邦之中行了一套法度,从居家饮食的禁忌到政治军事的要求均有涉及。
    在《柯南》书中苏柏俱在每段文字之后予以注疏,详细说明了各条目的民俗源流和科学推断,并结合大宋科技的发展水平给予了权变的解释。对于其中关于社会行为以及生活规范的诸多内容及其涵盖政治、军事、历史、地理的各种说法都从儒家经典及历代古籍中寻章摘句并加以浅显易懂的解说,还将这位马姓商人归为了天方大儒之列,看起来着实是用心而又有趣。
    同样的经典还有不少,尤达思编译的《知音》也是一例,俱是按照同样的规则梳理出来,专为适应对土著的宗教观进行改造而用,在宗教问题上,虽然个别元老看法激进主张尽除迷信,但更多的高层还是觉得应该要先搞个‘统一战线’。
    毕竟只就单一宗教而言也非铁板一块,就拿如今共主的葡、西两国来说,西班牙在吕宋的教会势力便是以托钵修会为主,也即是欧洲天主教中的所谓苦修士,是此时天主教中最为激进的势力。除了加尔默罗会外,奥斯定会、方济各会和多明我会全都在吕宋群岛和ri ben等地派遣了大量传教人员,四大修会马尼拉就占了三个,这也就难怪西班牙人会在十六世纪末期提出以两万五千军队征服大明的疯狂想法了,而1603年的马尼拉屠华事件也不过是这种思潮之下自然而然的产物。
    而同样是天主的信徒,耶稣会设在澳门的东方监察虽然一直哀叹中国沉默得像一块不会开裂的岩石,但却始终没有过激的传教行为,至少得到明庭认可的利玛窦等教士都是通过葡萄牙人控制的澳门进入大陆的。
    因此通过掌握宗教经典的解释权去建立意识形态的‘统一战线’对于大多数元老来说就是可以接受的一种妥协了,因为元老院始终认为宗教问题的背后还是有着巨大利益的驱动,而重新解释经典便是从另一个角度展开的一场‘名词之争’,开了这个口子就相当于给有心人开启了一个新的平台。
    虽然从一开始搭建架构时便将民族宗教司这行政机构给否了,但宗教问题在各地都是切实存在的,避无可避反不如正面应对。好在如今还有武力的依托,而这些‘洁版’的宗教典籍也非传播信徒之用,更多的还是为了推广大宋的官学。
    按照元老院定下的调子,为了在未来争夺大陆时做好意识形态的准备,一切有关自然科学的教学内容都被包装以儒学的外衣。宋儒张载的名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四句如今可是大宋治下所有学校教材上的序言标配。礼部将历朝历代的儒门大家生拉硬拽的套进格物致知的大框中,说的是要‘以旁义证大道’的那套,元老们充分相信这套理论体系足以使治下的子民无分信仰都能好生明白真理,即便其中尚有不少lou dong,但真理也总是在大炮的射程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