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陈安之笑得更神秘了:“要说这头九县曹家,虽然现在没落了,实力还比不上迁移到有乐乡的赵家,但祖上也曾阔过。曹家先前出过好几位掾级官员,对于官和吏中间的事情所知甚深,曹家家长说‘官者,大王之虎狼;吏者,大王之豺狗’……大人,下吏已经把话说到这种份上了,您应该明白了吧?”话锋一转,陈安之卖起了关子。“嘭!”哪知道突然一声大响,苏昂身前的长案哗啦垮掉。瞧着长案断裂露出的还有些湿润的木茬,陈安之一双老狐狸似的眼睛忍不住发颤,脸皮子都开始抖了……因为有西楚兵荒掠过的关系,归平乡的亭部早就被推平了,现在的亭部是刚刚搭建而成,木头还没有上漆,显得特别简陋。屋里的家具倒是上漆了,特别是都游缴使用的长案,那可是里三层外三层进行加固,刷了好些遍的桐油漆,为的就是遮掩住使用普通湿润木头临时赶工的痕迹。湿润的木头本来就硬,再加上各种的加固,简直和石头的硬度差不多了,可这样的长案,竟然被苏昂一掌拍碎。天可怜见啊,这位都游缴,明明只是个文杰来着。他的手不疼吗?“好硬的长案!”此时苏昂赞了一句,抬起略微发红的手掌看了看,又眯眼笑道:“只是不知道老田典的脑袋,是不是比长案要硬?”“大人,下吏……”陈安之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这位都游缴大人他,他不按常理出牌啊。按照道理说,都游缴新来乍到,当然要团结可以团结的力量,从而对付心怀不轨的人,可这一位的第一把火怎么烧自己身上了?自己刚才都挑明了啊,要烧三把火得烧别人呢。这是表忠心来着;他查清了苏昂的事情,立马就决定表忠心了!“老田典,您好像算错了一点。”季然摇摆折扇,笑着打圆场道:“我家大人在沙场待久了,不喜欢打机锋的这一套,您呐要是真想过好日子,首先要明白有乐乡和归平乡做主的是谁。我家大人乃是堂堂都游缴,总管两乡军政大权,哪个想玩手段,想挑刺,就不用问别的了,直接问我等兄弟们的战刀就是。”罗生是个机灵的,当下站了起来,他身高接近两米七,肩宽体阔好像一个矫健的大黑猿,长长的手臂就对着陈安之抓了过去:“禀告大人,这等逼逼叨叨装神弄鬼的留着做什么?让卑下杀了他,至于给衙门的交待,季大哥定然能弄出个不错的。”“别别别!”陈安之老脸发黑,倒跌摔在地上。杌凳都歪了,他也顾不得去扶,也顾不得爬起来。虎狼啊,这群人都是虎狼啊,明明是个吏员的属下,可怎么看起来都好像是‘大王之虎狼’一样的官,而不是兢兢业业恪守规矩的‘大王之豺狗’了?他往后爬了几步,也顾不得保持神秘的老者形象了,跳起来就对苏昂作揖到底。“上吏已然有虎狼之威,下吏不敢僭越,不敢僭越了。”“说。”苏昂略微抬手,罗生就一脸不甘愿的冷哼退了回去。陈安之心惊胆颤的扶起来杌凳,也不敢坐,嚅嗫的道:“大人有三公少师公孙抚,以及京兆尹赵大人为师,下吏还以为大人懂,哦,是下吏的错,想必是有那两位大人在,您是不必参与虎狼考核的……”“嗯?”苏昂略微抬起眼睑。陈安之吓得浑身的打摆子,连忙重新措辞道:“就是虎狼考核啊大人!启禀大人,您已经是都游缴了,是最顶级的吏员,再往上就是官……做吏和做官可是不同的,做吏需要兢兢业业,做官需要一往无前,我瑶国早有传言,在做顶级吏员的时候要通过一场虎狼考核,如果只知道委曲求全或者钻营的话,就算有天大的功劳,也一辈子都只是个顶级吏员了!您就站在这个门槛上,那是绝对不能退的,曹家就是知道这点,所以很恭敬的等在乡部的外面,他们说只等大人上任,他们就是普通的百姓,任由大人安排生活上的一切事宜。”闻言,苏昂揉了揉自己的嘴唇。安排生活上的一切事宜,这句话就可圈可点了,这是说他们只做安稳的百姓,不会插手自己对属地的任何管理,自然的,也不会插手赵家、或者另外一个乡游徼的事情。听起来是个门风不错的大户人家,但其中,可是有坐山观虎斗的意思呢。季然噗嗤一笑:“坐山观虎斗?我们也怕他们背后捅咱们一刀呢。”“没,禀告大人,曹家门风严谨,向来有……”“你收了曹家多少金饼?”苏昂打断了陈安之的话。“大人?”陈安之瞪圆了眼睛。哪知道这时候,苏昂敲了敲断裂的桌案,只吐出了一个字眼:“杀。”……一个小小的乡田典,不过是一般的秀才实力,被罗生一巴掌也就拍死了,血液溅射堂前,苏昂只是嫌弃的看了一眼,就让士卒们把尸体拖了出去。“丢人现眼的老东西。”苏昂啐了一句。陈安之确实是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消息也很灵通。就好像西楚越过太连山脉的事情,陈安之见过第一个逃回来的士卒时,就告假去有着坚固城墙的洞图县城看病了。其后归平乡被整个推平,乡游徼战死、乡市正战死、乡监门战死,连着只负责清洗看护镇碑的洗碑监,以及下属的所有吏员、士卒都战死了,这个老东西还能逍遥快活,还能美滋滋的收受曹家的贿赂。按照瑶国律,吏员遗弃属地逃跑是死罪,陈安之明明看出了西楚的大军很快到达,却不想着警告所有人,而只让自己逃走,就是怕为了迁移百姓离开,从而耽误了自己逃跑呢。可是按照律法,他告假看病,却是无罪……季然拿出公文专用的简牍,笑问道:“给他一个刺杀你的罪名怎么样?”“随意就行,百则兄给我说过这老家伙的事情,上面见他死了开心还来不及呢。”苏昂觉得无关所谓。“那他的家人?”“连坐,全都送交洞图县城处理。”两人正说着话,有士卒进来禀报:“禀告大人,归平乡的吏员都到了,是不是安排他们上堂觐见?”“放行吧。”苏昂点了点头。其实在询问陈安之的时候,归平乡的吏员就飞快赶到了,全都在堂外候着,他们看见一具脑袋血肉模糊的尸体被拖出来,吓得浑身发抖。“那不是老田典陈安之吗?”“很多人都看他不顺眼,但抓不到他的把柄呢,怎么会躺着出来?”“禁言,都游缴大人想抓把柄难吗?有乐乡和咱们归平乡,都游缴大人才是说一不二的大人物,谁不服可以去县令统管衙门告状,本吏保证你们和老狐狸的下场一样!”吏员们各怀心思,按照地位高低,小步疾趋的进入了新建成的简陋大堂。苏昂还是让人看座,很快的,大堂就被坐满,而此时苏昂拿着记载着吏员们身份的简牍,默默的观看着。他不开口,大堂内就一片肃静,吏员们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做亭长的时候不同,这一个大乡,可就比小小的亭部复杂多了。有乡田典,以及所属的两个田税吏;有乡市正,自己所属的两个商税吏;有乡监门,以及所属的四个守门乡卒;还有洗碑监,不过这个空着呢,需要苏昂自己安排。当然,最后的就是乡游徼以及乡游徼麾下的一百名士卒了,从数量上就能看出来,统管一乡军政大权的乡游徼到底是多么的位高权重,他这个都游缴就更不用说了。苏昂看过简牍,抬起头,就对着众吏员露出笑容。吏员们跟着陪笑,但有几个打着哆嗦,差点从杌凳上摔了下去。老祖宗啊,都游缴大人笑了,刚弄死陈安之的都游缴大人笑了,这不会是……俺人生中最后能看见的一个笑容吧?吏员们笑得比哭都难看………………归平乡、洞图县、沉星郡。再说那比苏昂这边高了两级的沉星郡城,不知道什么时候,镇碑上站立了一个有着满头银白色长发的男子。男子的头上没有象征爵位的冠,但身上的苍紫色织锦长袍,还有腰间绑着的赭色宝相花纹角带,其材质都不是一般人能够使用的,甚至连位高权重的上九卿,也不敢使用这种材料织造的衣袍……“吏员者,孤之豺狗;”“官员者,孤之虎狼。”男子的笑容温润如玉,脸庞微微侧了一下,低笑问道:“孤之尚师,您说孤是不是该给小师弟安排个虎狼考核呢?要是他通过了,孤就让他做官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