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

  她正欲收回视线不再看, 然红衣男子手中随意把玩的一颗透明石子, 却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嘁。”
  凤柒狭长的眼尾淬着毒, 冰凉的目光尖锐地盯着掌心那颗圆润的石子, 反手随意地丢入了野草丛生的木林中。
  谢之权对无关紧要的人员的脸,属实是记不住, 因而待凤柒从她的视线范围内离开,谢之权才纵身从树上跃下,倾身去搜寻那颗被凤柒弃如敝履般的石子。
  拨开杂乱野草, 泛着淡淡温润荧光的石子最终被谢之权找到了。
  她将石子纳入掌中,难以言喻的不安感自心间油然而生, 毫无预兆。
  指腹轻轻摩挲过石子, 待翻过来看了眼刻着名讳的那一面, 谢之权脸色瞬息变得冷沉晦暗。
  这是兰疏的信石。
  信石还散发着微弱的白光, 说明信石的主人暂未有生命危险, 但对于进入秘境的人来说, 信石是最重要的保命符, 轻易不可丢失。
  若是丢失了,只怕是出意外了。
  谢之权迅速利用传音法器给兰疏等人传递消息过去,结果统统都石沉大海, 无一人回应。
  她想起那个妖娆风骚的男子,兰疏的事必然同他脱不了干系,然而此刻再追上前去逼问已为时太晚,更何况若是那男子宁死不屈不愿实话实话,岂不是更加浪费时间。
  【阿统。】
  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世界有太大的异变出现,第二次破例借用外力的谢之权此刻已经无法顾及太多。
  当系统将兰疏所身处的位置明确地指向了名噪秘境的魔藤,谢之权才知大抵是书中剧情被影响,蝴蝶扇动了翅膀,导致一些原有轨迹的事情偏离了初始航道。
  魔藤本是作者设置给冷北的奇遇,一个能让她第一次开始声名大噪的转折点,数十年来进入秘境的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可怕存在,就在它又一次抓捕了几十个人准备进食的时候,冷北犹如天神降临,大发神威地将这些注定殒命于此的人救下,还将因伤发狂的魔藤收服成了自己的特异灵宠。
  谢之权压根就没有兴趣去改变世界意识赋予冷北的一切,但它万万不该,将她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拖下水。
  【之权快去,兰疏刚被抓住,还来得及!】
  系统为谢之权规划了最近的直线距离后,谢之权便毫不犹豫地飞奔而去。
  一切景象都在她的眼中迅速倒退着,几乎成了扭曲的残影,然谢之权一刻未停,从生机勃勃的绿林跃进了鬼影森森的枯林,庞然气势似是令龟缩在老窝不愿现身的魔藤感到了威胁,恐怖的藤蔓略有些躁动不安地乱舞了起来。
  有个无法形容的东西正快速地朝这里移动来,藤蔓可感知枯林方圆数十里气息的魔藤开始暴躁地将重燃希望之火的历练学子接二连三地丢进冒着粘稠气泡的沼泽潭里,腥臭浓黑的沼泽有着难以想象的腐蚀力,鲜活的人一旦被丢入沼泽里,就会像是被烈火灼烧着肌肤一般,震碎痛觉的刺骨苦楚,让他们一边声嘶力竭地惨叫,一边滋滋地冒着白烟,终化成骨。
  融化的血肉坠入沼泽深处,成了扎根在底部的魔藤根茎的养分,灰暗丑陋的粗壮茎身浮现着血红的脉络,诡异又恶心。
  无法满足的魔藤重重一甩藤蔓,将脸色苍白的兰疏高高吊起,准备让他也永久埋葬于黑暗中之时,一把锋利长刀闪着冷冽寒光迅疾如风地飞刺而来,准确无误地划断了那条束缚着兰疏的藤蔓。
  神情仓皇的兰疏猛地被甩开的那一瞬间尚未反应过来,人已经直直朝着浑浊污秽的沼泽里飞快落下。
  “啊——”
  将死的那一刻兰疏才知恐惧是一种多么令人厌恶的情绪,他绝望地面朝沼泽,痛不欲生。
  可就在他即将同白骨共沉沦的那一瞬,温热熟悉的怀抱却将他从万劫不复的境地中拯救出来。
  谢之权一袭玉白长衫,迎着凌冽寒风簌簌飘动,冻结的面庞在垂眸看着兰疏的那一秒瞬息化为潺潺暖流。
  “对不起。”
  这次是她大意,估算错了结果。
  将被汗湿的信石交付给兰疏,谢之权将后知后觉啜泣出声的小公子轻手轻脚地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任由陷入狂暴状态的魔藤恶狠狠地在她背后猛抽了好几下,谢之权眼睛都不带眨的。
  “救命!!!救命啊,快救救我,求你了!!”
  “求求你救救我,出去之后你要多少报酬我都愿意给!!”
  “我也是,救救我救救我!!”
  呼啸风声中是惨烈的哀嚎求救声,谢之权面色平静,转身长袖一甩,掌中凝结出湛蓝水意,而后手掌向前挥出一个握剑的动作,柔和的水瞬间就冻结成了一根冷气四溢的冰剑,气势磅礴惊人。
  此时已无人敢问她是何种修为,胆敢单枪匹马闯入魔藤地界救人的,便知必然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此次二十岁之前修为封顶的,众人只知实力最强悍的便是高见境的巅峰,差一步入窥天。
  眼前白衣女子似是经历了千万磨难,通身气质临危不惧,甚至是高高在上丝毫不将这能让他们神魂俱碎的魔藤放在眼里。
  兰疏听谢之权的话,不敢再头脑一热做出什么悔不当初的事情,乖乖地握紧信石躲在苍老粗壮的古树后紧张地看着眼前战况。
  谢之权手握一柄毫无雕饰的简单冰剑,身形如风,干净利落地躲闪在千百条狂乱挥舞的藤蔓之间,手起刀落之时,不过刹那便又将一个伤痕累累的人救下。
  她何时变得这般英勇厉害,几欲令他神魂颠倒的绝尘风姿是兰疏从未见识过的。
  他从未觉得自己识人的眼光如此好,透过咸鱼的假象认准了一个真正惊才绝艳的人。
  可是。
  刹那间飞溅的鲜血似乎溅入了他浅薄的瞳孔一般,瞬间明亮的天,变成了一片炼狱的红。
  兰疏看到被谢之权频繁从手中将食物夺走的魔藤,因控制不住暴怒的情绪,身形突然暴涨了数倍,手握冰剑拼死反抗的谢之权沉着面色艰难应对,直到后来冰剑不堪重负,寸寸断裂,化为清水渗入地中,没有武器的谢之权只能赤手空拳地来搏斗,她从最开始的从容应对,到现在的狼狈后退,挺直的背逐渐佝偻。
  不该,不该的。
  这不该的!!
  “呃啊——”
  一条尖锐的藤蔓在谢之权又一次徒手撕碎了其余藤蔓时,以迅猛之势趁机钻进空荡,倏地从谢之权的胸口穿透而去。
  兰疏看到她背后的细小碎肉喷了出来,染得整条青灰藤蔓都红了。
  兰疏当场疯魔。
  “谢之权!!谢之权!!!”
  一袭飘然白衣被灼热鲜血浸红,温润如玉的人似是在那一刻突然失了所有的声息,脸色灰暗无光。
  兰疏的眼眶仿佛要流出血泪般烫得生疼,他不敢置信地哭喊着朝她跌跌撞撞奔来,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用力地捏,使劲地掐,欲要将之粉碎般,疼得难以呼吸。
  嘴里大口大口吐着血的谢之权眼眸失去所有光彩,形同一只破碎的人偶般被魔藤甩垃圾似的随意抽出饮饱血的藤蔓狠狠一扔,无声无息地脸朝地跌入尘埃之中。
  兰疏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剧烈疼痛的胸腔像是被钝刀来回切割着,疼得五脏六腑都难受至极。
  他手脚并用地爬到谢之权身边,慌乱无措地搀扶着软绵绵如一滩烂泥般的谢之权,手掌所触及之处,无不是粘稠温热的鲜血,兰疏铆足了力不敢再多哭一声去浪费力气,他狠狠将嘴唇咬出血来,颤抖着环抱住谢之权,将人吃力地拖到了魔藤的攻击范围外。
  全部心神都留给了谢之权的兰疏,没有看到几个眼熟的人突然自林中出现,在他只知道扑向谢之权完全无法顾及自身安危的时候,冷北紧张着神色迅速出手拦住了一条攻向兰疏的藤蔓。
  “阿舒,小心!”
  尚未查探清楚魔藤实力的冷北,就这样毫无准备地同魔藤交上了手。
  其余三两随她而来的,也纷纷上前助她一臂之力。
  唯独一个穿红衣的,瞥向失魂落魄的兰疏的目光,始终坦荡地显露着嘲讽之意。
  “谢之权,谢之权你醒醒,你别吓我,别吓我...”
  短时间内经历了一场生死轮替的兰疏,此刻毫无往日那骄矜清贵的昳丽模样,整个人蓬头垢面哭得双眼红肿。
  兰疏先是拿出传音法器一遍又一遍地给不知身在何方的兰翎传送消息,结果对面始终毫无音讯。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疯狂地从储物袋中掏出族中所留给他的救命丹药,一个劲地要喂给谢之权,可无论他硬生生喂进去多少颗,甚至是嚼碎了亲自喂给谢之权,她的伤势依然恐怖如斯,毫无回转。
  兰疏满目苍凉,绝望至极。
  意识混乱的谢之权依着树干,气息微弱。
  她胸前一个空荡荡的大洞,触目惊心。
  稍稍瞥向胸腔一侧,甚至可隐隐窥见尚在跳动的暗红心脏。
  撕心裂肺的哭声似是唤醒了她最后一点所剩无几的意识,谢之权艰难地睁开眼,灰败的瞳孔让兰疏又难以抑制地痛哭起来,他捧住谢之权逐渐冰凉的脸庞,胡乱又惊惧地落下一次次轻如蝶翼般的吻。
  “都怪我拖累了你,是我愚蠢无知,自负自私。”
  “我就活该先天体弱,像我这样不知好歹的人就该早点死去,活着也是为祸他人。”
  “你说得对,我自始至终都没有长大。”
  “你拒绝我是应该的,像我这样的人,如何配得上你。”
  他的睫翼悬挂着透明的泪,要落不落如晶莹的破碎琉璃,兰疏从未露出过如此哀恸的神情,他一边喃喃悔过,一边不停地轻轻亲吻着没有任何力气来回应他的谢之权。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无法割舍你。”
  “如愿来世,我拥有所有你喜欢的品质,醒来的第一眼见到的便是你。”
  兰疏清澈的瞳孔已渐渐失了漂亮流光,他勾着唇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把削铁如泥的精致匕首,握着匕首把柄,拿刀尖对准了自己跳动着的心脏,兰疏深深看了一眼谢之权,抬手就要刺进去。
  “别...”
  唇角又溢出一口鲜血,谢之权微弱地发生制止兰疏。
  她拉住兰疏袖子,目光淡淡落在一旁的信石上。
  兰疏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到信石的那瞬间,希望霎时如熊熊大火般燃起。
  “对对,我太傻了,信石,只要捏碎了信石,你传送到了学院就可以马上接受治疗了!”
  兰疏止住眼泪,连忙在谢之权的身上摸索着她的信石。
  拿到那颗圆润的小石子,兰疏紧紧握住了谢之权的手,目光坚定。
  就在他要捏碎信石的那瞬间,一道语气浮夸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哈,你这是嫌她死的不够早,要早点送她去死吗?”
  熟悉的粘腻嗓音让兰疏一僵,回首去看来人。
  已经结束战局,顺利将魔藤压制住的冷北一伙人,正在接受着那些获救之人的感谢。
  凤柒却是踩着优雅的步伐来到兰疏的身后看着所谓的笑话,甚至是在他要捏碎信石将重伤之人送走时,笑出了声。
  “你什么意思!”
  兰疏赤着眼眸,语气冷沉。
  “我的意思就是,像这位同学这般回天乏术的伤势,一点点轻微的传送压力,都会成为她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噢。”
  凤柒双手环胸,妖娆的眼尾上挑着,毫无心理负担地说着风凉话。
  兰疏瞳孔一震,哑口无言地看着不愿再多说的谢之权。
  “怎..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为什么我不是炼药师,如果我是炼药师就好了,我至少还能救救你...”
  兰疏痛苦地锤着自己的脑袋,时间流逝得越发多,他的表情越发麻木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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