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黄梨愣了愣,摇摇头。
  “刚刚你给这位执事的回春丸,一炉最多可以炼五十丸,炼这样一炉,需要一个半时辰。”虞兮枝掰着指头:“便算作每人每日要一丸,足足三十日,每日施工……”
  那位执事心下为黄梨这样突然的请求而诧异,诧异之中还有几分陌生的酸涩,他也曾怀揣梦想走入昆吾,到如今这样,当然与他昔日的梦想并不相同,但到底也比最底层的弟子和许多凡人要过得好许多,这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日子倒也一天天过去了。
  内门与亲传对他们自然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们自嘲是宗门的透明人,便是姓氏都很难被记得,琐事大大小小,修炼自然毫无时间,但到底已经引气入体,比凡人强壮许多,再怨天尤人,也显得矫情了些。
  如今,他却突然感到了来自于内门弟子的善意。
  他知道黄梨是谁,又或者说,昆吾上下,现在又有谁会不知道黄梨是谁呢?
  便是提一句“挥锄头”的,大家脑中便会出现这个名字了。
  尤其在外门弟子和执事中,对黄梨的讨论尤盛,毕竟他出身实在与他们相似,许多人都觉得,黄梨不过是踩了狗屎运,才有了如今成就。
  这位执事也不能免俗地在背后艳羡和些许不屑过黄梨。
  然而此刻,他却在接受来自这位他曾经不屑过的人的善意。
  短暂的怔忡后,执事猛地回过神来:“……为了尽快建好正殿,每日施工,大约会有七十人往来于此。”
  “七十人,三十天,一共两千一百颗丹丸。”虞兮枝似笑非笑看向黄梨:“会不会累死我另当别论,这其中所需要的材料要消耗多少,你有算过这个问题吗?”
  黄梨刚才脱口而出后,其实也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虞兮枝这样直观地以数字表达后,黄梨终于沉默片刻,但他既然产生了这份共情,想要伸手帮忙,自然不会说说而已。
  于是少年解下自己的芥子袋,上前放在虞兮枝面前,脸上有些赧然:“程师弟有一千两百二十五颗妖丹,我、我也攒了一些,没有仔细数过,但应该也有六七百颗,如果还不够的话……我、我可以先赊账。”
  “可你为什么要为他们做到这样呢?”虞兮枝托腮看着他:“他们来为我们修正殿,自然辛苦,但这些东西,都应当是宗门为他们提供的呀,为什么你要自掏腰包呢?”
  执事站在门口,被迫听着这一段对话,颇有一点尴尬。
  他对千崖峰近乎一无所知,却常常行走于宗门之中,是以到底听来了许多传言。
  比如千崖峰似是气氛极好,还有人绘声绘色描述除夕夜的一顿火锅,好似自己曾经身临其境,那毛肚黄喉牛肉卷都是入了他们的口。
  然而此时,虞兮枝却分明好似是在刁难黄梨。
  传言或许并不可信,而两人之间的矛盾和这份刁难,却又四舍五入,是因他而起。
  执事一时之间进退维谷,他想要说一声,感谢黄小真人好意,再婉拒推辞,然而他若是推辞,推的便不是他一个人的丹丸,而有可能是这三十日,两班轮换的一百五十来人的丹丸。
  他没有资格推辞。
  执事还在心绪难平,黄梨却已经用力摇了摇头,他想说宗门不会提供,又想说更多关于自己在外门的时候的经历,却又觉得好像没有必要,千言万语,最终还是化作了更深的一礼:“二师姐,我……”
  却听虞兮枝笑了一声:“老黄啊,感同身受与共情都是非常好的事情,而这本就是你的大道,你当然不必为之感到难过或愧疚。只是就算是真的老黄牛,也无法一夜之间为你变出来两千多颗丹丸,我写丹方给你,你自己去雪蚕峰一趟,但是否能说服他们帮你,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她上前两步,抬手托起黄梨的肩膀:“好吗?”
  黄梨深呼吸,再认真点头。
  虞兮枝再转眼看向站在门口怔然看着黄梨的执事们。
  “黄梨的这份恩情,你们要记住。”她认真道:“丹方虽然是我的,但我愿意给他,是因为他是我的师弟,无论是什么原因,他问我要,我便会给。但将这丹方用在你们身上,是他去做的,去雪蚕峰为你们炼这丹丸,也是他去做的。”
  “无论他是否能够为你们拿来这丹丸,你们都要知道这件事,记住这件事。”
  执事认真应下,躬身离去。
  黄梨抬起头,看向虞兮枝,眼中似是微湿。
  虞兮枝不太擅长应对这种场面,默默移开视线向外看去,又清了清嗓子:“啊,好久没吃火锅了,五峰对战赢了,还即将拥有正殿,难道不值得吃一顿火锅庆贺吗?”
  “当然要吃!”易醉眼睛一亮:“不仅现在要吃,等到正殿落成,也还要请大家一起来吃,用火锅将正殿烘得红红火火起来!”
  虞兮枝:“……你等等,我们费尽心思建一座正殿,就是为了在正殿里吃火锅吗?是否有哪里不太对?”
  易醉:“有吗?”
  两人大眼瞪小眼,却听谢君知突然笑了一声。
  “正殿,不就是用来吃火锅吗?”
  第102章 千崖峰,第一次有了座正殿。
  千崖峰这些日子持续着叮当哐啷的声音,  程洛岑观察了几日,若有所思地埋头画了什么出来,又瞅着执事们轮班休息的闲暇讨教了好几回。
  再过了几日,  执事们带着材料再来的时候,便多捎带了些东西来,  程洛岑于是拿着材料,直奔千崖峰山脚而去。
  便是他与云卓成了师徒,  云卓却也还是要守这座山。
  守山不能干守着,也总不可能夜里不守白天守,这里当然也要坐落一间小屋。
  程洛岑十分自觉地融入了师尊的角色,  觉得自己有必要为云卓搞一间风雨无忧的小房子出来。
  于是程洛岑叮叮当当,  不甚娴熟地挥舞着建筑工具,山上建正殿,他建小屋。
  云卓从拜了师那一日起,  眼中的亮光好似就没有褪去过,又仿佛再也不会黯淡,  她原本过分平直的表情也变得生动了许多。
  少女毫不掩饰自己喜悦地托腮看着程洛岑干活,时不时帮忙递材料,  但更多时候,  是在看着程洛岑。
  程洛岑忙起来的时候,  素来心无旁骛,自然不会注意到云卓的视线。
  可他不注意到,云卓却会看着看着,突然冒一句出来。
  “师尊,你真好。”
  程洛岑一时没反应过来,  回头看她:“你说什么?”
  少女便不偏不倚与他对视,再认真重复一遍:“师尊,  你真好。”
  程洛岑:“……哦。”
  她的目光太过认真,语气也太过真挚真心,所以少年有些无措地错开目光,耳廓难得泛了些红。
  老头残魂哪里会错过这么绝佳的嘲笑机会,笑声快要溢出来:“哈哈哈哈不是吧不是吧,你小子怎么和自己徒儿对视一眼就开始脸红?你莫不是对自己的徒儿产生了什么不应有的想法?”
  程洛岑:“……闭嘴。”
  他自觉自己的这两个字念得与平时一样凶狠,然而老头却笑得更加大声:“你知道自己的这两个字声弱如咩咩吗?我看你肯定是心虚了!”
  程洛岑想说自己心虚个锤子,你老头子懂什么,赶快闭嘴。
  然后还未开口,他一锤子下去,却差点剁到自己的手指。
  千崖峰下热火朝天,峰头却着实有些吵闹。
  目睹此处从空无一物的平地,再到平地而起一座正殿,无疑是一件非常愉悦且有见证感的事情。
  易醉从芥子袋里抽出最舒适的一把椅子,靠坐在上面。他不懂建筑之事,自然不会指手画脚,但却显然不愿意错过每一瞬的画面,于是入定时对着日益高耸的正殿,吃饭时端着碗对着正殿,就连画符时,都专门给自己的小木屋开了一扇向着这个方向从窗子。
  虞兮枝看着他劈窗的动作,欲言又止:“哪有房子四面都是窗?”
  易醉一摆手:“马上就有正殿住的人,就是这么任性,奢侈,只要我想,我还可以给房顶也开一扇窗。”
  虞兮枝:“……”
  你高兴就好。
  黄梨御剑从天边而来,高高兴兴给满峰的执事分发回春丹。
  那日他拿了虞兮枝的方子便直奔雪蚕峰,到了才发现自己有些两眼一抹黑,他平日里都在千崖峰,若非选剑大会,恐怕都没怎么下过千崖峰头,哪里知道这雪蚕峰都有谁管事,路要怎么走,他又要去找谁。
  但他不认识别人,并不代表别人不认识他,便是不认识他,也要认识他道服上的千崖二字,更何况,雪蚕峰并不乏与他在擂台对战过的同门。
  于是有师弟上前询问他的来意,黄梨也知道不应贸然告诉他人。
  在闻见了相熟的丹意后,黄梨福至心灵地想到了曾经与虞兮枝一战破境的那一位雪蚕峰大师兄。
  且不论这位雪蚕峰大师兄池南素来好说话,听了黄梨的来意后,并不推诿。
  每个峰头除了宗门拨款之外,自然还都有自己的一份营收,以维持本峰日常运转。
  而整个昆吾山宗,最富的便是雪蚕峰。
  琉光峰当然也向外售符,可符哪里比得上丹药必备,更多是锦上添花,亦或者暗藏的一道手段。更何况,画一张符总要灌注灵气,又有成功率的问题,所消耗心血不菲,售价自然也不菲。
  又哪里比得上开一炉就有数十之量,又是每一位修者必备的丹丸来得畅销呢?
  总而言之,雪蚕峰不但素来向外供应丹丸,也会接订单。
  黄梨此次的请求,自然可以视作一次订单。
  一番讨价还价后,黄梨与池南签了保证丹方不外泄的保密协议,虽然对宗门内的订单向来有折扣价,可黄梨要得急,是以加急与折扣价对冲,最终成交价便基本是材料费的基础上,再多百分之二十的人工费。
  黄梨于是每日定点去取丹药,虞兮枝的丹方简单直接,容错率也高,竟然并没有多少材料浪费。如此算下来,末了雪蚕峰说不定还要退一小部分预付费用回来。
  几人各有所忙,至于谢君知,他实在嫌这叮叮当当太吵,几次想要以隔音阵罩之,却被易醉不断晃来晃去地说“哎,没有气氛”,“看得到,听不到,好难过”,如此一日被念了几百遍,谢君知无奈撤了隔音,竟然听着听着也就听习惯了。
  选剑大会虽然结束了,虞兮枝却也还是要上课。
  水镜开,红衣老道许久未见的身影出现在镜后,结果老道才要开口,便被一声“哐当!”震住:“怎么?你们千崖峰多了些抡大锤的小真人吗?”
  虞兮枝笑出声来:“确实如此。”
  她又将水镜转了转,好让红衣老道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热火朝天的工地场景,笑吟吟道:“我们千崖峰,要有正殿啦!”
  选剑大会不过是昆吾山宗内部的事情,往届或许还挺让整个修真界都关注的,但这一次选剑大会上,怀筠掌门一步入真君,又有五派三道其他人也入大宗师,这几件事情的冲击力便远远大于其他,一时之间,竟是没有多少人关注选剑大会了。
  红衣老道也一直都忙于稳固境界,这几日才刚刚出关,闻言自然很是愣了一下:“正殿?是千崖峰赢了五峰对战?”
  “没错!”虞兮枝骄傲点头:“所以我们也要有自己的正殿了!”
  红衣老道奇道:“怀筠那小老儿竟然同意在千崖峰建正殿?”
  虞兮枝眨了眨眼:“同意了呀,有什么不能同意的?”
  “可是千崖峰……”红衣老道才出口便敛声,再看向虞兮枝:“哟,学会跟师父我套话了?”
  虞兮枝于是一笑:“被您看出来啦。嗨呀,这不是实在太好奇了吗?”
  她肃了肃神色,再问:“为什么那些长老提起千崖峰,总是欲言又止,神色复杂的样子,千崖峰有什么问题吗?又或者说,这里有什么……过去,还是秘密?”
  “过去总会被书写,而秘密……你当然要去问守着秘密的人,你说呢?”红衣老道微微一笑,再抬手于空中画了几道符意出来:“上课。”
  “还未恭喜师父终于大宗师。”虞兮枝敛了心绪,认真喜道。
  “大宗师而已,想去便去了。”红衣老道却随便挥了挥手,不甚在意,神色却慢慢严肃了些:“世间灵气复苏,大家的境界自然便不会如从前那样总是压制在伏天下之下了,大宗师会越来越多,甚至或许会有逍遥游。这是修仙界的幸事,却也是不幸。”
  虞兮枝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不免好奇:“为什么这么说?”
  “人以灵气为基而修炼,妖与人争灵气,所以不共戴天。”红衣老道语速不快,说得极为清晰:“修者若是有人万劫再通天,妖域也说不定,还会再出一位妖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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