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我又不去京都,我要那别苑干什么?”楚沅起初还听得一愣一愣的,后来也就没兴致了。
  “放暑假你不去玩儿啊?我还没去过呢,你带我看看去呗?”简玉清对鹿门别苑的好奇心是由来已久,听说在那里面的吃穿用度,全都由赵家承担。
  简家虽然家业也大,但是也比不上在京都的赵家财力雄厚,那鹿门别苑又是好多人口中的人间仙境,他还真想去见识见识。
  “哦还有啊,最近你可得小心点,因为世家里除了本家的子孙,还有许多从外头招揽来的内客,说不定就会有人什么时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要找你切磋,你可别被他们吓着了。”简玉清想起这事儿来就忙提醒她。
  “怎么跟武侠小说似的,还切磋?”楚沅从来没有这么无语过。
  说话之间,她听到手机短信提示音响起来,就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发现是银行的发来的消息,她的卡上瞬间多了二十万。
  “还真有这么多钱?”楚沅惊了。
  “那你说这顿是不是该你请?今天我们四个的网费你也得包。”简玉清吸了颗黑珍珠到嘴里,打开了游戏,“快,咱们玩几局。”
  游戏间隙,郑灵隽说要去上厕所,楚沅等了一分钟,也站起来说要去厕所。
  她才走到洗手间门口,而郑灵隽就等在盥洗池边,他抬头在镜子里看到了楚沅,就回过身来,从衣兜里掏出来几张身份证,走到她面前递给她。
  有魏昭灵的,还有李绥真和张恪的,容镜和何凤闻,还有江永刘瑜他们的。
  都是宣国的身份证。
  “目前我只能办下来这么多,再过些日子,我再办一些。”郑灵隽简短地说道。
  “郑玄离没怀疑你啊?”
  楚沅看了几眼,就把那些身份证都塞到了衣兜里。
  “他能怀疑我什么?反正我和那些人一样,都是他灯笼上的纸影,他从不信任我,任何机密的事我也接触不到。”郑灵隽眉眼很淡,只随口答了一句,但片刻他又抬眼看她,“只是你现在的处境很微妙,赵松庭他好像早知道你的异能不一般,你还是小心一点。”
  “我知道。”楚沅点点头,又说,“谢谢你啊。”
  “我也知道你现在挺难的,又是被郑玄离控制的纸影,又是被魏昭灵铜锁锁着……你放心,我一定找机会毁了那灯笼。”
  郑灵隽听见她这句话,便不由露出了些笑容,他低声道,“谢谢。”
  比起纸影,铜锁已经是万分温和的物件,只是锁着他的脚踝,却并不会影响他的行动,也更不会让他每夜都受灯笼间烛火炙烤之苦。
  成为纸影后的每一个夜晚,他都是一样的煎熬。
  这千年来宣国都牢牢攥在郑家手里,却跟他这个没落的郑家旁支没有多少干系,多少次郑家内斗都没能撼动郑恒那一脉的皇权,他也只能活在一个腐朽的家国里,即便是清醒的,也是痛苦的。
  但夜阑王复生,却让他看到了一点曙光。
  楚沅在网咖跟他们三个打了一上午的游戏,中午又一块儿吃了顿饭,回家的路上,她看到街上有人在卖刚从树枝上折下来的红碧桃,还特意喷洒了些水在上头,看起来就好像是清晨沾染的露水一般。
  楚沅买了几枝,又去逛了商场。
  她原本只是想给聂初文买点好茶叶,再给涂月满选一个老花镜,她之前那个放在沙发上,被老聂头一屁股压断了眼镜腿,已经不能用了。
  但是从商场出去时,她手上提了一大袋子的东西。
  回到家,楚沅一个下午都在做卷子,但她从没觉得时间过得这样缓慢过,等着太阳落山竟然是那么漫长的过程,她总忍不住去看床头的电子钟,却总是不到晚上的九点半。
  七点半的时候吃了晚饭,楚沅在楼下跟涂月满聊了会儿天,然后就上楼去洗了澡,吹干头发,又坐在书桌前做题。
  “楚沅,你家已经不能再住,快找个地方藏起来!”
  收到郑灵隽这则短信时,楚沅才刚解出一道大题,她正要奖励自己一个冰淇淋,却听见了手机的提示音。
  楚沅立即拨通了郑灵隽的号码。
  “楚沅,你快走,有别的纸影过来了,这个人异能极强,他……”
  郑灵隽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砰”的一声,好似玻璃碎裂的声音般,刺痛着人的耳膜。
  彼时楚沅手里的手机也已经掉在了碎玻璃堆里,而窗框外,是临着月光的一个人,他披着斗篷,像一道黑沉沉的影子,让人并看不清他的脸。
  楚沅盯着他,立即从衣兜里掏出了见雪。
  电话还没挂,郑灵隽听到了打斗的声音,他也来不及去顾忌别的什么,直接冲出了房门。
  “小叔,你去哪儿啊?”在客厅里的简玉清正玩着手游,忽然看到郑灵隽匆匆从楼上下来,往大门走去,他就站起来问了声。
  “玉清,你快给赵凭霜打电话,让她叫上她大哥二哥……能叫上的特殊能力者都叫上!”郑灵隽听见他的声音,他便回头说道。
  幸好因为世家聚会才结束,几个世家的人也都还没离开春城。
  “……为啥啊?是出什么事了吗?叫上他们去哪儿啊?”简灵隽有点摸不着头脑。
  “楚沅出事了!”
  郑灵隽再没工夫同他多说些什么,直接便往大门外跑。
  “什么?”
  简玉清瞪起眼睛,直接退出了游戏,一边追着郑灵隽跑出去,一边给赵凭霜打电话,“赵凭霜,楚沅出事了,你快叫上你爸,你大哥二哥,还有别的能叫上的人全都叫上,赶紧去楚沅家!”
  而简春梧睡得早,无论是郑灵隽还是简玉清,谁都也没顾得上叫醒他,反正他异能已经日渐衰弱,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但当郑灵隽带着一帮人匆匆赶到楚沅家里时,那院子里已经是一片狼藉,地上的碎玻璃还沾着不少血迹,楼上被打破了窗户的房间里仍然亮着灯,但里面却并没有人。
  赵松庭在客厅里发现了昏迷的聂初文和涂月满,他忙叫人打了120,把他们二老送去了医院,随后又楼上楼下地都查看了一番,却并没有找到楚沅的行踪。
  “爸爸,楚沅会不会出什么事?”赵凭霜看见赵松庭仰头盯着二楼的窗户一瞬不瞬地看,却始终一言不发,她心里焦急,眉眼间也添了些担忧。
  赵松庭闻声看了她一眼,随后他便对其他几位家主道,“诸位,这姑娘是参与了咱们世家测验的,相信你们也看出她能力不俗,假以时日,一定会更加厉害,她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诸位老家主都是惜才之人,何况这姑娘才十八岁,年纪还轻,如今有人盯上了她,我想我们都不应坐视不理。”
  林山海最先应声,“松庭说得对啊,这事儿咱们不能不管。”
  其他剩下的两位家主面面相觑,也颇觉有理,便都各自派了人出去找寻楚沅的下落。
  赵家的寻踪术赵凭霜学得不精,但赵松庭身为赵家家主,却已达炉火纯青之境,他当即放出了一缕流光,坐在院子里操控它。
  他们找了一整夜,却不知道楚沅已经到达了另外一个地方。
  她像是做了一场梦。
  梦里有一道鬼魅般的影子将她拖行至一片青黑的密林里,那个男人的异能远在她之上,强烈的罡风几乎震得她鼻间,耳畔,连嘴里都流出了殷红的血液。
  他扯着她的头发,将她往一汪溪流里按,而那溪流之下藏着一道半透明的壁垒,她在朦胧间,看到那人粗粝的手,也看到他虎口的一道疤痕。
  他突破了那道壁垒,带着她去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男人扯着她的头发将她从水里拖出来,而她也依靠那样的疼痛维持了片刻的清醒,咬紧了牙关按下见雪,趁其不备地刹那反手用银丝绞断了他抓着他头发的那只手。
  温热的鲜血迸溅在她的脸上,几乎染红了她的视线,她只能听到男人呼痛的惨叫声。
  彼时一柄长剑破空而来,刺穿了那个男人的肩胛骨,一霎所有尖锐难听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倒在溪边的碎石堆里,朦胧听到有人唤她:“楚沅!”
  那是多熟悉的声音。
  就好像此刻在她耳畔的这道声音一样。
  楚沅从混沌的黑暗里听到了他的声音,她勉强睁开眼睛,最先看到的便是那样一张冷白的面容。
  “魏昭灵?”她才开口唤了声他的名字,鼻子里就有殷红的血液渗出来,胸口气血上涌,她嘴角也淌出血液。
  魏昭灵忙用锦帕替她擦去口鼻的血迹,清冽的嗓音里添了些慌乱焦灼,“你先不要说话,等吃了药,便不会疼了。”
  楚沅的思绪变得很迟钝,她盯着他的脸好久,才慢慢地应一声:“嗯。”
  她真的也不再讲话,只是勉强地半睁着眼睛望着他,一张脸苍白得可怕,连耳朵里再度渗出血液来,她也好像无知无觉,仍然乖乖地躺着不动。
  “王,臣将药熬好了!”李绥真满头大汗地提着衣袂跑进殿门里来,也顾不上擦汗,捧着药碗忙进内殿。
  魏昭灵伸手接过药碗,手指捏起汤匙,舀了一勺喂到她的嘴边,“听话,张口。”
  楚沅真的张了嘴,一口一口地喝了他喂的药。
  春萍接了魏昭灵递过来的空瓷碗,又看李绥真使了眼色,她便低下头,跟在李绥真身后出去了。
  殿门外头立着不少的人。
  “李相大人,楚姑娘如何了?”宁仲胥伸长了脖子想往殿内看,却见李绥真命春萍和蒹绿将殿门合上了。
  “是啊李相,这楚姑娘没事吧?”太尉徐沛阳也在石阶底下张望。
  其他人七嘴八舌的,也都在反复问李绥真同一个问题。
  他们都记着楚沅令他们复生的大恩,平日里也没少跟她聊天,便是宁仲胥、徐沛阳他们,也没少跟楚沅一道儿推牌九。
  “楚姑娘性命已经无碍,放心吧,我用的药可是巫阳那儿得来的灵药。”李绥真伸手按下他们那些繁杂的声音,“你们还是小声些。”
  那人应该也并不是真的想要楚沅的性命,而是想把她带到什么人的面前去。
  “是郑玄离的人吧?”一向不爱说话的何凤闻此刻眉头皱得死紧,他看了一眼沈谪星,见他的手已经在摸剑柄,便道,“谪星,咱们得做点儿什么吧?不然楚姑娘这伤,算是白受了。”
  “行了老何,别添乱,你要是擅自行动,坏了大事怎么可好?”李绥真摆摆手,“这事儿咱们谁能忍得下?王他定然更难忍下这口气,咱们只等着,等王命下来,便有你忙的!”
  “各位还是听李相的吧,且都先回去,楚姑娘这一遭受的苦,咱们势必是要替她回报郑家的,但切不可冲动行事。”张恪也开口说道。
  等好不容易外头的人散了,李绥真才叹一声,“慎之啊……我看王今次,是气得狠了。”
  “楚姑娘与王之间的事,近来你我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只是这郑玄离当真与他那先祖郑恒一般阴狠狡诈。”张恪说罢,回头看了一眼朱红的殿门,再对蒹绿和春萍道:“你们守在殿外,若王传唤,便利落些。”
  “是。”
  春萍与蒹绿齐声道。
  彼时内殿里,楚沅迷迷糊糊的,忽而见他手指间捻了一颗什么东西喂进了她的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绽开,驱散了那药汁的苦涩味道。
  她勉强睁大了些眼睛看他,却傻傻的,就是不说话。
  魏昭灵还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一副脆弱苍白的模样,像一尊易碎的玉雕,他小心翼翼地用锦帕擦去她脸上残留的血迹,指节屈起,又将那帕子攥得更紧。
  他没有办法再维持平日里的冷静,他俯身去小心地将她抱进自己的怀里,轻声问:“还疼吗?”
  “疼。”她终于知道应声了。
  魏昭灵此刻说不清楚自己心头究竟是怎样的感受,他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他昨夜才那样真切地告诉她,跟在他身边原本就是一件危险的事,而今天,她就已经躺在他的怀里。
  “即便是这样,你也还要陪着我吗?”用指腹抹去她唇角的血迹,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缥缈不定,又藏着些微不可闻的不安与难堪。
  他稍稍直起身,垂眼看她。
  她想说话,嘴边却先有了血液流淌出来,她顾不上说话,只是去握他的手指。
  指腹相触,他能感觉得到她握得很紧。
  魏昭灵的眼眶已经有些微红,即便心头的情绪已经如浮浪般翻覆难定,他还是慢慢地用锦帕替她擦去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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