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兔喂养手册 作者:谢樨

    褪去仙根之后,我让玉兔往我身上使了个障眼法,凡人看我只是个泛泛之辈,就是我娘到了跟前也认不出我。唯有玉兔判官他们还看得出我的样子。

    我刻意在他跟前说:“又来一世,可真是越来越没意思了,小兔子,你说呢?”

    我的口吻十分和蔼且随意。

    他怔怔地瞧了我半晌,又“嗯”了一声。

    我瞧着他那样子,突然想起之前有一天,我和他从忘川出去,寻了一处人间茶楼,坐下来听说书人讲故事。那天我们算错了时辰,说书人的场子已经过了,只剩下一个姿色平平的女孩儿在那儿唱《简简吟》。

    香山居士的诗我一向觉得不错,他的诗改了唱段后也别有风味。只是这首里面有一句我老是记错——我未学平仄时背的这首诗,常将它拆得七零八落,记成“彩云易散琉璃脆,明年欲嫁今年死。”

    玉兔当时在我身边道:“琉璃原来很脆吗?我雕琢的时候不觉得,谢樨。”他让我将他送我的兔儿爷拿出来给他看,确认完好无损后,再郑重地告诉我:“要保管好,一定不能让它碎了,谢樨。”

    世间好物向来不长久。我如今站在云端,看着他有些苍白的面颊,回想道,那兔儿爷我倒是一直小心收着,半个边角都没让它碎过。

    ☆、觉悟吧

    与在忘川时不同, 到了凡间后, 玉兔的精神比之前好了一点。

    具体表现是又闹腾了起来。

    他抓着我的手, 问我:“谢樨,我们住哪里?”我从云上走下来,看着我那个再经了一年荒夷的家, 摸摸他的头道:“先不回家,我们去找个客栈住。”

    玉兔年前送我的那颗桂树已经长得很高了。我带着他去附近逛了一圈儿,找到了一些人迹。

    据判官说, 谢樨的凡人肉身死后被丢去了乱葬岗,任野狗分尸。这宅院里却没有一直空着,起初是张此川来这里住了一段时间,随后他离开了, 被坊间传成已死。

    这一年来, 群狼无首,朝党的祸患却一直没能解决,我的宅院换成同是一个开封籍的四品官员住进来,但很快又搬走了。

    我带着玉兔去客栈,边嗑瓜子边听着周围人唾沫横飞地讲故事:“那个宅子据说是兔儿神家中旧址, 主横死,死了一个王爷,又死了一个小宰相。这么晦气的地方, 谁敢再往那里住?”

    玉兔听了,拍案而起:“那里明明是神仙福泽的祥瑞之地,是很好的地方, 一点也不晦气。”

    我怕他引人注意,赶紧将他拉回来。

    玉兔拿着筷子,颇委屈地夹了块辣椒进嘴里嚼。我把他的筷子夺过来,先给他灌了半壶清水,再命令道:“吃点别的。”

    玉兔很黯然:“谢樨,我在帮你说话,你应该支持我的。”

    我笑了:“我前世名声已经臭了,天底下说人坏话的人多了去,我若是跟他们挨个吵,可没那么多功夫。”

    我再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头:“多谢你。”

    玉兔抬头看了我一眼,突然打掉我的手,把碗筷往面前一推。

    我们身在客栈中,他这动静不小,引了好些人围观。

    我换了个姿势靠在椅背上瞧他。

    玉兔飞快地打量了两下左右的人群,故作镇定地清清嗓子:“我,我有话跟你说。”

    我道:“说罢。”他憋了半天,一张脸在众人注视下越来越红,大约也是没想好这回要怎么使性子,最后吭哧地道:“这,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十分镇定:“哦?小兔子,那你觉得哪儿是说话的地方?”

    我象征性地冲那些围观的人挥挥手:“都散了罢。”我今儿穿的是锦,佩的是玉,掏钱时排的是沉甸甸的金条儿。话一出口,那些人就被我身上的王霸之气所震慑,很识趣地散了。

    拜玉兔所赐,我现在赶人赶得十分熟练。

    果然,玉兔一见周围人不多了,气焰立刻又上来了:“你已经很久没有跟我好好说过话了,我觉得——”

    我伸长耳朵听。

    他铿锵有力、无比坚定地道:“我们还是去床上说罢!”

    万籁俱寂。

    我将碗筷搁下,对店小二笑了笑:“劳阁下收捡,明儿早抬两桶水到我们厢房。”

    小二连声道:“是,是,公子您慢走。”接着躬身送我,身后一干人翘首看着我将玉兔拽了上去。

    我将玉兔丢回房中,凶恶地道:“交出来。”

    玉兔拒绝。

    我再道:“你敢让嫦娥知道么?你不交出来,今儿你对我说的话,我便原原本本地告诉嫦娥,还要让众仙都知道。”

    玉兔伤心地道:“嫦娥姐姐不要我。我是你的人了,反正丢的也是你的脸。”

    我:“……”

    我走几步上前,琢磨着让他变兔子,好让我搓一顿。结果他不肯变,他一定要把话说完。

    我道:“你说。”

    他牢牢地抓着我的手,边抓边吸鼻子,小心翼翼地抬头望我,一字一顿地念道:“官,官人,你不要这么猴急,我,我这就给你。”

    我整个人都震了一下,呆住不动了。

    玉兔摇了摇我:“谢樨?谢樨?”看我没反应,他才低着头慢吞吞地从衣襟里摸出一本书,垂头丧气地交给了我。

    我瞥了一眼,今天这本叫《拴住官人心》,默默地打了个寒战。

    玉兔爬过来抱住我一条胳膊:“谢樨……”

    我揉揉太阳穴:“三页悔过书。”

    他跟我讨价还价:“两页可不可以,谢樨我手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