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嫡孙的脚步声,祖父立即放下了手里的帕子,抬眼盯了诃奈期一会,直到他开口唤道:“祖父?”
    祖父这才回过神的点点头:“找个椅子坐吧,小时候你都挺随便的,长大了反而拘谨了。”
    孩童都会因为没有界限而不知轻重,现在他要是还和小时候一样,会被当做白痴吧,他没敢坐下,问道:“您找我?”
    看着诃奈期把手规规矩矩的背到了身后,祖父也不知道是想起了谁,眼色微变:“你啊,在你父亲眼中太过规矩周正,他不喜欢,可是嫡子不都要这样么,守得住法则的人,才能维系好一个家族。你比你弟弟要优秀许多——”
    这话让诃奈期由衷的感激,要是这话是从父母口中说出,他也许会激动得好几宿不睡觉吧。
    然后祖父那双始终闪烁着丈量对方的精明目光,忽的一暗,流露出少有的伤感,尽管只是一瞬间,短暂得来不及细看,诃奈期还是捕捉到了。
    “你很像你伯父——”说完,祖父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似乎又老了十岁,转而换了个语调说道:“作医生并不适合你,如果当初不是因为诃偿息选择了学医,你那时候的志愿,应该是法律吧?”
    祖父的话让诃奈期很是震惊,他从不知道祖父这么多年一直在默默的关注着自己。相比较于学医,法律的确更让他产生更多的兴趣,可那时,诃偿息已经选择了,对于双胞胎来说,在同一间学校上学,和在同一个专业是理所应当的,他没有办法拒绝。
    “我做医生,也没让人失望吧?”
    祖父微笑:“你从没让任何人失望过,我的孩子。”
    铺垫够了,诃奈期猜祖父该进入正题了,于是洗耳恭听。
    果不其然,尽管祖父已经六十多岁,可这狡诈的聊天技巧没变,先为对方设套,然后再请君入瓮,还要对方心甘情愿的:“你父亲说你已经和信家五小姐约会了——感觉怎么样?是个体面的丫头吗?”
    体面,他不得不佩服祖父用词的精妙,这个体面既在问女方的相貌,也在问女方的行为举止,还有脑子够不够灵光。
    遇到祖父这样的聊天鬼才,他也不能太直白了:“祖父见了她,一定会很喜欢的——”
    一句话,漂亮的打消了祖父的所有顾虑,哄得老人家喜上眉梢:“不错,你俩是段好姻缘啊!下届大司法选举,以信家的财力,能对我有很大助益。”说来说去,后一句才是重点。诃奈期也明白了,祖父之所以会认可他,不是因为他足够优秀足够惹人喜爱,而是因为他更好驾驭。诃偿息是绝对不会屈服于家族联姻的,而他是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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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开了很久——
    夜风吹着,像是闲不住的,往放下一半的车窗里灌着凉气。闼梭一声不吱的斜靠在副驾驶上,就算他此时很虚弱,也没有想要阻止诃偿息的念头,他偷偷的看向开车的人,紧锁着眉头,五官都纠结在了一起,这样的神情,谁看了都知道对方是在火头上,可这样的愤怒的表情让诃偿息做起来,却有些奶凶奶凶的可爱。诃偿息这般俏丽的脸蛋,怎么都生不出令人畏惧的凶煞吧?可又不是——那天在国主的别墅里,那个诃偿息还是让闼梭感到了寒意。
    诃偿息不用故意去瞧,也知道这个男人在看自己,被闼梭盯着,是一种小小的得意,他的眉头稍稍舒缓了一点。
    见对方似乎心情好了些,闼梭原本紧绷的心也松懈了不少,男人身体倦乏,伤口的疼总是不放过他,而现在又不那么疼了,他的困意也上来了。
    等车开过跨江大桥的时候,诃偿息回看了一眼闼梭,男人已经睡了。他很自然的脱下外套给闼梭盖上,车在一处海滩前停下。
    下了车,倚在车盖前,诃偿息拿出一根烟点上,瞧着眼前的海,浪在夜色下偷袭着沙滩,褪去后留下一簇簇啤酒花一样的白沫。回身,透过挡风玻璃,看见男人熟睡的脸,与这静谧的夜倒也步调一致。想起了闼梭那时被自己打了罗比安芬之后,也是这样睡着了。
    看着那张纯净无暇的容颜,他那时灵光乍现,做了改变自己一生的决定,留下闼梭,让他的小傻子活着——
    至今,他都不后悔那时的决定,甚至为作出那种决定的自己鼓掌。
    “你是我的养分,像我这样的花,可不能没有你的照拂啊——”他低语道。
    一支烟的功夫,闼梭开始有转醒的迹象,诃偿息忙掐灭了烟头,扔入沙滩上,用沙子盖住了,把沾染了烟味的手指插在裤兜里,直到他认为烟味散尽才走回车边,拉开车门,探入脑袋:“醒了?”
    闼梭缓缓睁开眼,睡眼朦胧的瞧着诃偿息,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嘤咛一句:“医生?”
    诃偿息当然知道他在唤着谁,一时火起,沉着脸,也不说别的,说道:“出来透透气吧。”
    手解开安全带,闼梭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与诃奈期一模一样的人,不是诃奈期,而是诃偿息。开了车门走下来,闼梭光着脚,刚一沾到冰凉的沙子,被那凉意刺激了一下。诃偿息这才注意到了闼梭没穿鞋子,他也没理会,抓着男人的手腕往海中走去,闼梭并不挣扎,就那么跟着他走。
    冷不丁的诃偿息忽的捞起闼梭,把清瘦的男人公主抱了起来,然后他一步一步走向海中。
    从闼梭的角度,可以看到诃偿息的下颚角,和完美的侧颜,在月光的搅拌下,也只能看个影影绰绰,本能抓住他衣襟的手也垂了下来,似乎知晓了对方的用意。海向他们涌来,几乎要没过诃偿息的腰际,在闼梭的后背徘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