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陈岳眼馋宣琮这个好苗子许久,对宣珏也分外客气,几乎是他委婉提出想见秦风,就带他来了。
  宣珏有礼地展颜笑道:“多谢陈大人。您先忙吧。”
  “那你问。”陈岳负手在背,佝偻着身钻了出去,“临走让狱卒关门就好。”
  等陈岳的背影消失在狭窄昏暗的天牢尽头,宣珏才慢慢走到秦风面前。
  他敛了笑,面无表情的脸宛若冰雪雕成,冷戾至极。
  第21章 质问  秦风死了,这是审讯结果
  秦风箭伤被囫囵着敷衍处理了,止住了血,但没细致上药,盛夏里隐约发炎腐烂。
  才几天,他仿佛瘦了一圈,耷拉着眼皮,不认识宣珏,还以为又是来花样频出审问他的。
  “秦大人。”宣珏彬彬有礼,语气是不同于神情的温和,“问你几个事儿。”
  秦风啐了口,也不知是没力气还是没听到,不吭声。
  宣珏也不在意,上前一步,轻轻道:“莲嫔娘娘说,秦家走私官盐,是你在提供运输路线和工具,是吗?”
  秦风一僵,随即心里暴怒。陈岳老匹夫下黑手毫不留情,尽是没有外伤的私刑重拷,他这几日过得生不如死,将听闻的事儿,半真半假倒豆子般全都说了。
  他没想到这关头,秦家还不忘把他往火坑里推呢!
  秦风没说话,在他看来,多说多错,沉默当默认就好。
  可面前人却不是很满意般,抬手,按上他胳膊。
  右臂处是个豁口血窟窿,包扎得紧,近乎麻木到不再疼痛。
  但这种程度的伤口不可能禁得住人按,秦风当即哀嚎了起来。
  “说。”
  秦风:“是是是,是我!”
  宣珏依旧斯斯文文:“那秦晋逼死的十三口人,也是你亲自带人处理埋尸,对吧?”
  秦风从喉咙里挤出话来:“是我。嘶——”
  纱布黏在伤口上,撕开疼得刻骨铭心。
  宣珏接着问,是他上辈子查到一半的事儿:“先皇后遇刺那日,你也在宫里吧?看到听到什么了?”
  这不是简单“是”或“否”的问题,就在秦风迟疑的片刻工夫里,宣珏矜冷地挑眉,伸指尖在秦风伤口处,不轻不重地搅动了下。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沾染的血沁上修长白皙的手指。
  单从温和的语气和克制的神色,根本瞧不出他愈发凶狠的动作。
  秦风几乎是晕厥了半晌,复又疼得清醒过来,讷讷地道:“不、不记得了。我在秦家……在秦家算旁支末系,不管多少要务的,权柄中心的秘辛也不可能清楚。只知道秦家有插手暗害。这位……”
  他低头看到雪白的云纹长靴,又抬头看到宣珏面无表情的脸,直觉这不是狱卒刑官,而是京里头某个官宦人家的公子。
  秦风纳闷他怎么可能得罪这种人,瑟然道:“这位公子,你怕真的是问错了人了……”
  宣珏似是信了,跳过这个问题,继续问:“尔玉殿下是你伤的吧?”
  “……”秦风斟酌地道,“不不不,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
  反正他儿子也死了,正好用来顶下他的罪名。
  宣珏好整以暇地笑了声:“秦晋么,有色心无壮胆。”
  上一世,若非安荣郡主白龙鱼服,也不会被秦晋冲撞——他只敢挑软柿子捏。
  “更别提惶恐难安的逃命关头了。”宣珏笑得温和,“秦大人,你说若非有人背后撺掇,他敢么?”
  秦风毛骨悚然,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个言笑晏晏的青年,比陈岳还恐怖万分。
  *
  宣琮是过了几天,才听说宣珏假借他名号去刑部的,想了想道:“怪不得看你净手洗了十几遍。嫌脏就不要去天牢。去问什么了?”
  他以为是帮戚家的忙,没多在意。
  宣珏也掩饰道:“文澜托我质询的。太子亲自监察,安插不进人手,才出此下策。”
  宣琮皱眉:“做人情的是你,欠人情的是我。下次陈岳再拿案子来找,文书你看。”
  宣珏应是:“这是自然。”
  “知道就好。”宣琮消了气,“不过你做什么了?陈岳甚至暗示我,让你入仕途后去刑部。”
  一家两兄弟,都适合刑部,那可真是“暴虐”名声了。
  宣琮敬谢不敏,但有些好奇。
  宣珏随意搪塞过去:“他老人家,看谁都是好苗子,都想塞进他衙门里头吧。”
  三弟近来举止反常,心不在焉颇多,宣琮想敲打提醒秋闱不远,满打满算不过一年。
  话还没出口,有下人通禀:“宫里送来了赏赐。”
  谢礼成堆,御赐而下。
  谢策道了解情况后,以戚文澜、宣珏查案有功为名,犒劳了番。
  宣琮听着太监唱和,赐品足足念了半盏茶时辰,又将人夸成了花。
  宣琮若有所思,刚说对刑部敬谢不敏,又忍不住想:莫不是阿珏真适合刑部?
  拎着圣旨来唱和的是宫里头首领太监蒋明,他不仅把宣珏夸成花,还对宣府上下——下到一个小厮一朵花——都赞赏有嘉。
  宣琮实在听得耳朵起茧,差点没挂住难得的假笑,坚持一路把他送出门,最后投降,让管家和几个小厮接着送蒋公公去巷口。
  蒋明笑得和弥勒佛似的,临走前,几不可察地和其中两个小厮交换了个眼神,便赶回了宫。
  他先是和谢策道回复,又屁颠屁颠去了未央宫。
  寻常宫殿,夏日会置冰,未央宫则例外。
  蒋明刚踏入就冒了层细汗,他也不擦,凑到榻上的人影前,道:“殿下,按着您的吩咐,在宣家安插内线了。”忍不住问道:“是宣家有什么问题吗?”
  近来太子殿下板着张脸,陛下也阴云缭绕的,蒋明这心,也惴惴不安。
  “本宫私事。”谢重姒淡道,“无关社稷。”
  她这样说,蒋明也不好打听,俯首拜了拜:“那奴才先走了,有事随时吩咐!”然后就一溜烟跑了。
  蒋明是个灵活至极的笑脸佛,谢重姒总怀疑叶竹都未必跑得过他。
  这人待皇家忠心耿耿,除却叶竹,她是最愿意托蒋明办事的。
  稳妥速度,她刚开口,就安排妥当了。
  宣家有眼线,便能更进一步查证点事情。
  只希望,不要是她想的那样吧。
  谢重姒腕骨受伤,恢复得慢,她便左手练字。这日,她正和再简单不过的“合”字较量,乱七八糟涂抹十来个都不合心意,铺了张纸打算继续,谢治沉着张脸走了进来。
  见到妹妹,谢治神色才缓和些许,将供词质答的薄录,轻轻放在桌上,道:“秦风死了。这是这段时日的审讯结果,算是遗言,你看看吧。”
  第22章 南下  双人副本开启
  秦风合该千刀万剐,死有余辜。但死得不明不白,就是另一回事了。
  谢重姒翻开薄录,问道:“怎么死的?总不至于牢房饭菜太差,饿死的吧?”
  谢治看她口无遮拦就头疼:“下毒。死的时候舌头发青。陈岳将三天来,所有送饭菜的都捉下狱审问。其中一个新来仆役有鬼,咬舌自尽。再一查他家人,几天前就被送到京外不知所踪。”
  “谁做的,查到没?”
  谢治拿过叶竹给他倒的茶水,没喝,指尖蘸水,写了个“氏”字。神色凝重。
  他说道:“还在跟进。怕是和他们脱不开干系。有人看到排云纺的裁缝,上门给他小儿量过衣裳。”
  排云纺属扬州齐家,各地有分家,是大齐数一数二的衣铺。一个清贫狱卒,不可能有那银两唤人上门。
  秦风这人一肚子坏水,说的话半真不假,他们还在辨析挑拣,快要拨开云雾了,啪叽一下人没了。
  这口气不上不下堵在胸口,谢治也闷得慌,又端过另一杯凉茶一饮而尽,道:“真是反了他了。皇城之中,天子脚下,三司会审,我亲自督查——这手脚动得,也太无法无天了吧?!”
  谢重姒司空见惯,将薄录翻到最后一页,猛地合上,喃喃道:“没说。”
  “嗯?”谢治看她。
  谢重姒:“没有提到母后遇刺,秦风没说。”
  谢治顿了顿:“我暗示陈岳让他问话,没审出,就是真的不清楚吧?”
  谢重姒却不信,越过刑部,去大理寺那要了另一份原始记录。
  记录上,用了个含糊其辞的“可能”。
  “先皇后殤殁,秦家恐有插手”——可能有关。
  也可能无关。
  删减省略,再自然不过了。
  这事,兄妹俩都未声张。
  她哥没那么敏感,谢重姒却是心沉了又沉。
  这点猫腻,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管中窥豹,氏族势力的渗透可见一斑。
  谢重姒清楚谢治个草包架子,除了脸货真价实,别的要多水有多水——当年策论还是她替他应付少傅的。
  当即更换了寄往鬼谷的书信内容,指名点姓了几位熟悉的师兄师姐。
  等百十来天后,手腕骨伤痊愈,亲自登门拜访了兰妃一趟,说了三四个时辰的体己话。兰妃对秦云杉的仇恨都勾了出来,强忍着悲痛送走谢重姒,推开尘封数年的女儿卧房,一边掉眼泪一边狠狠地呢喃:“莲嫔……”
  谢重姒打点完宫里,就开始连夜收拾衣物。
  叶竹被她吓了一跳,想劝又不敢劝,她挪了挪步子,打算偷咪咪出去通风报信。谢重姒就甩了个空包袱给她:“小叶子,你的东西也收拾下。趁夜去江南,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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