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人生总是相似的,不幸的人生却各有不同!
    幸福与不幸,不是我们探讨的主题,猛然间想起托尔斯泰的这句话,让我想起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出生的城里孩子和农村孩子命运的不同。
    我们差一点忘了老王那个可怜的孩子,来省城一个多月了,并没有因为认识几个工友,还是见到了翠花就忘记了对城市的陌生感,更不会因为认识附近几条马路就消除了内心的恐惧。
    老王被木工班张班主要了过去,张班主看上了老王那一身腱子肉和勤劳肯干的脾气。
    木工班已经开始做标准层包工,缺少的就是有长久体力的劳力。当然,我说的这个木工,不同于读者心目中装修木工或者做家具工艺品木工,是城市建设的主体模具木工,粗糙,繁重,大格局,大气势,又不失为技术工种。做房子,分为泥工,钢筋工,木工,电工,外架工,焊工,塔吊工等等,几百个地地道道的乡下人,在钱的指引下,有条不紊的忙碌着,一块块空地,一坐坐山丘,慢慢的变成房子,很高很高的房子。他们属于城市的建设者,最大的贡献人,最苦最累的最卑微最努力最坚强的一个群体。
    没有人记得他们,没有文字愿意正面提他们,更不会有人感谢他们。他们的付出,血汗,甚至于好多人的生命,都全部的倾撒在一个个城市的变化中。
    写了这么多,有心急的读者会骂娘道:“都不是给了工钱了吗?还不是为了钱。”我们姑且不说这么多年一笔笔欠农民工血汗钱的报道,单说这个理,老王心里就酸酸的堵得慌。
    老王现在经常看新闻时,看见电视里一本正经的评价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园丁,呕心沥血,无私付出等等高尚词汇时就在想,他们没有拿到钱吗?他们白白付出吗?凭什么我们努力就低微卑贱,他们付出就高尚光荣。
    城里人或者说读书人就是这样,当你和他谈付出时候,他们和你谈钱;当你和他谈钱时候他们换话题和你谈贡献。当你跟着她谈贡献时候,他们马上转移话题谈价值;当你不得不和他谈价值时候,他们可能又回过头和你谈钱。等你有了钱,他们却鄙视你的素质,情调,文化,教育,林林总总,弯弯绕绕,云里雾里。
    闲话少说,书归正传吧!
    张班主是个四十岁上下的老光棍,矮矮墩墩,很壮实,走路时候像辆底盘超级稳定的老坦克,然而只要一爬上钢管架,立马变成敏捷的猴一样。
    张班主很黑,那种长年累月日晒雨淋的黑,黑到骨髓的深处,带着肮脏的煤灰色。眼睛色眯眯的笑成一条缝,透露出狡诈。满脸的络腮胡子,被剃刀刮的干干净净的剩下黑乎乎的胡根。嘴巴是那种中年老色男的油滑,特别的擅长于黄色笑话。
    老王第一天调过去上班,就被张班主那个笑话留下特别随和的印象。那天中午休息时候,他们齐刷刷躺在刚刚做完的房子客厅里,垫了刚刚撤下来满是尖钉的旧模板,李黑鬼和小三子就起哄要张班主讲一个黄的做做梦开荤。
    张班主道:“有户河边人家,养了个漂亮的闺女,闺女大了,舍不得嫁出去,一来二去,闺女有点坐不住了,被她娘看出来了。”
    李黑鬼眼巴巴的听着,看着张班主买俏一样抽烟,忍不住问道:“然后呢!怎么样了?”
    张班主道:“然后就托人寻了个后生,后生高高大大,壮壮实实。他爹左看右看,想着还是不怎么满意,和她娘商量一下,决定去河边摸鱼考验一下,看看小伙子身体怎么样。到了河边,他爹就看着小伙子一猛子扎下去,半天不出来。”
    老王在旁边听着,也来了兴趣,问道:“没淹死吧!会不会水呀!”
    张班主看着他道:“他爹也是吓坏了,也是你这样想,淹死了可不好说话,于是也一猛子下去,水下乌黑乌黑,浑浊看不清。
    张班主继续道:“他爹以为是条大鱼呢!拉着它往上面游起来,游到水面,看见后面的年轻后生,后生红着脸道:‘叔,你没事抓着我做什么呢!’他爹一脸羞的一个人回去了,走到门口,他漂亮姑娘问他道‘阿爹,鱼呢!等着你们做晚饭呢!’他爹没好气的道:‘要弄死人的哦!’
    李黑鬼没听懂的道:“什么烂笑话,都不好笑!”
    张班主不理他道:“女儿嫁出去以后,三朝回门,欢欢喜喜,开开心心的回来了,他阿爹远远的看见了!
    李黑鬼小三子和老王几个笑的前俯后仰,笑完了一眨眼,呼噜声便此起彼伏。
    老王上手很快,没几天就能熟练的一个人松顶撑,下架管,熟练的用撬棍把模板一块块撬下来,把钢管按长短码齐,铁钉拔出,然后按上面要求把需要的材料吊运上去。
    老王是天生的木工,长得像木工,体型像木工,举手投足更是百分百木工。他在熟悉撤模板吊运材料以后,所用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开始需要两天的工作量,慢慢的变成半天,最后变成两个小时。吊运材料开始还需要张班主大声呼喊,几天以后,已经慢慢的明白,什么时候需要钢管,什么时候需要扣件,什么时候需要顶撑,什么时候需要模板,慢慢的可以游刃有余,提前预吊起来。
    到这个地步,老王其实已经很轻松了,虽然干活的时候,确实汗流浃背,但是闲暇的时间却越来越多。这一切都应该感谢老王拥有一副干活的好身板,老王如果从此开始慢慢的磨洋工,也未尝不可,张班主吊他来的意思也是让他一个人管撤模吊材料,他现在既然能够提前完成,再怎么玩,也是他的本事。
    老王不是那种闲得住的人,更不是偷奸耍滑的性格。老王觉得张班主既然拿自己当兄弟,和自己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平分工钱,自己就不能一个人偷懒。所以在闲暇之余,便经常的跑到架子上面帮力所能及的忙,刚开始递递模板,帮忙做做杂事,慢慢的便留心观察起来。
    主体木工,其实是一个特别有意思的工作。说繁重吧,用汗流浃背,如牛耕田也不为过,有风吹风,有太阳晒太阳,风里来雨里去,在架子上面摸爬滚打。说技术吧!真的是一个技术活,从一块烂土地开始,计算标高,换算钢管长度和宽度,然后用扣件连接钢管,最后用模板,把需要倒水泥的地方铺好,图纸上面是方,你必须做成方的,图纸上面是园的,你必须做成园的;图纸上面是36米,你必须做成36米。多一公分少一公分都不行。老王看着张班主一锤锤的钉拼,一锯据的造型,然后加固,过几天倒上水泥,撤除模板,整齐的,漂亮的,高大的楼房就一层层的出来了,老王心里说不出的激动,自豪!
    老王回想那个时候选择的路,是命中注定,还是只能如此,别无选择。命运这个东西很奇妙,在不经意间,每个人脚下都走着自己的路,或者一帆风顺,或者一路坎坷,或者边走边改变自己方向,或者慢慢的抓住自己命运。
    差不多下班时候,张班主道“今晚发钱了,晚上带你们见见世面,开荤去了!”
    老王还没有听懂,工友们已经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一起高声跟着喊道“开荤去了,开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