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离应了声好,两人便相对无言。门外有归凡在敲门,青离道了声进。便只见归凡手里捧着许多磨好的草药,他怯怯懦懦将草药放在桌子上,佝偻着腰对两人道:“小人见两位神君身上都伤,便取了些草药过来。”说罢眼巴巴看着两人,这归凡大约是做人太久变傻了,青离与微尘身上的伤皆为神器所伤,哪里是凡间这些凡物可以医治的。
    “归凡费心了。”青离朝他浅浅一笑,归凡紧张的情绪便消散了一些。他不好意思笑笑,朝两人点头示意,便准备出去。又被微尘叫住。“过几天会有一个人过来,他名唤李牧。归凡你便好生待他罢!”
    归凡点点头便出了门。
    又只剩两人,本就不是多话之人。除了沉默更多的则是不知如何开口。
    “帝君。”
    “微尘。”
    两人同时开口,皆是一愣。青离微微一笑伸手示意微尘先说。
    “我走了。”微尘道。
    “好。”
    离开之后,微尘先是去了黄泉。在忘川河畔她见到了从未谋面的父亲,一个受尽忘川死气浸染早已枯朽的老人,他年轻英俊的容貌变得苍老,明亮的眼睛被戾气所伤,浑浊苍白。枯瘦的手如干枯的树木,五指长如爪。听过关于自己父亲的许多传说无一不说他俊秀聪慧,德才皆备。传说中那么个俊秀传奇的人物却因她之故被困在这么个肮脏邪恶的地方摆渡。
    终日与恶鬼为伴,以死气为食,守着一条破烂的小船飘飘荡荡在浑浊粘稠的忘川河里卑微度日。微尘站在忘川河边,身边是轻轻摇曳的红色彼岸花。脚下忘川河有恶鬼浮出水面,远远看着微尘不敢靠近。
    渡船慢慢向她靠近,面目全非形如枯槁的赵慕并没有认出眼前这个美若天仙的女子正是他遗落在人间多灾多难的女儿。他佝偻着腰撑着长长的船篙将船稳稳停在岸边,静静等候微尘上船。原本浮于河面虎视眈眈注视着微尘的恶鬼纷纷顺着船篙往上爬。而船底亦有沙沙利齿啃食木头的声音。
    微尘只是随意瞟了一眼,便头皮发麻。那密密麻麻的鬼头利齿丑陋扭曲的面容,恶心凶狠至极。微尘脸色变得不好,掌心窜出一道黑白相间跳跃的火焰。
    赵慕曾经见过鬼火,再说这鬼火可以焚尽一切恶鬼,他自是感觉到了从骨子里溢出来的恐惧。这种恐惧与他本身无关,只是下意识的一种动作,就像那些恶鬼见到鬼火亦如潮水自觉的纷纷褪去般。已经爬上船篙正在啃食赵慕手臂的恶鬼却没这么好运,它们想退已经晚了。微尘掌心之火一靠近,它们瑟缩着动弹不得,赵慕下意识后退。
    微尘拉住他的手臂,轻声道:“父亲莫怕。”一声父亲自然而然脱口而出,她一手拉着他,另一只手掌心的鬼火直接覆在他的手臂上,不一会儿黑白色的鬼火燃遍他全身。
    想像中的痛苦没有如期而至,在微尘叫出那声父亲后,赵慕麻木了许久的心,像是又有新鲜的血液注入,竟然缓慢的在跳动。这也许是个错觉,他细细感觉着手掌之中微尘细腻柔软的皮肤,许久都不敢动。
    鬼火在他身上肆虐的燃烧,隐隐有哀嚎之声回荡,仔细一听又什么都没有。他身上的鬼火渐渐熄灭隐入他体内,在重新看他的模样,仿若重生。
    枯朽的皮肤变得有弹性光泽,浑浊的眼睛亦明亮有神。他紧紧抓着微尘手指,明亮的眼里有泪光闪动,太多太多的感情不知如何诉说。
    微尘满意的看着焕然一新的赵慕,儒雅俊秀,君子自是端方如玉。“父亲,我是微尘。”她抬眸浅笑,身后是没有尽头的彼岸花,而她就像这昏暗灰色天地间唯一的阳光,美好得与这里格格不入。
    久未开口说话的赵慕张张口,却什么声音都没有。
    “父亲,莫急。”微尘手指轻如羽毛拂过他喉间,“您再试试。”
    “微尘已经这么大了。”赵慕再开口嗓音清润醇厚,双眼微红。
    渡船不能靠岸太久,这里已经引起其他鬼差的注意。远远的有两个鬼差走过来,赵慕紧张地将微尘藏在身后,紧紧抓着她的手。“微尘你速速离去罢,鬼差过来了。”
    “无碍。”微尘衣袖轻挥原本停在岸边的船平稳的朝河中心而去。匆匆赶到岸边的愤鬼差朝河中的小船张牙舞爪又无可奈何,骂了一会悻悻然离去。
    “父亲,我送你去投胎吧!”微尘背对着岸边,盘腿坐在船上。素白修长的手指无惧忘川河中漆黑的河水与恶鬼,伸手至河水中嬉戏。漆黑粘稠的液体透过她的指缝又重新落入河中,溅起小小的水花。
    “不用。”赵慕道:“微尘你母亲已经魂飞魄散,我独自一人转世又有什么意思呢?”
    “父亲,母亲若在定希望你可以好好的。您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请为微尘想想。”她昂首看着赵慕,“您就当减轻我的罪恶,去投胎可好?”
    好不容易说服地赵慕,微尘亲自送他去了奈何桥。奈何桥孟婆一眼被认出陪在赵慕身边的微尘。微尘入魔之事五界之内皆知。她愕然看着缓步而来的微尘,不知该如何行礼。
    “参见微尘上仙。”她终是走到微尘面前俯身跪下参拜。
    赵慕虽知微尘不是普通人,倒是没想到她身位竟是如此高。惊愕地看着她,喉结上下滚动,不知该说些什么。
    微尘倒淡定,她俯身扶起孟婆。“微尘不是什么上仙,五界之内无人不知我已堕入魔道。孟婆千年之前多谢你护我残魄。”她指着身旁的赵慕,“这是我父亲,麻烦孟婆送他过奈何桥。”
    赵慕为摆渡人,在没有找到下一任摆渡人之前,不可投胎转世。孟婆为难地看着微尘,微尘知她难处,倒也不为难她。兀自牵着赵慕走过奈何桥,孟婆没有阻拦,她装做没看见。垂头重复着自己的工作,苍老的容颜与昏暗的地府沦为一体。微尘牵着赵慕一直走到轮回道上方才站定。这一路走来,碰到许多鬼差阴司,他们像没有看到两人似的,从他们眼前走过。
    “父亲,我只能送您到这里。”微尘放开赵慕的手,后退一步朝她微微锁欠身,算是这一世对他的报答。
    “这么做对你真的没有影响吗?”赵慕迟迟不肯踏上轮回道,担忧地看着微尘。
    “没有。”微尘浅笑道:“我已成魔,这些对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说罢也不顾赵慕答不答应,手伸至他眉心处,手掌覆于额间,一串生涩咒语低低溢出。
    “微尘你受苦了。”这是赵慕失去意识前最后一句话。轻轻落在微尘耳中,她声音一顿,复又恢复正常,在停下时赵慕目光清澈单纯如孩童,他已忘尽前尘。
    微尘倾身抱了抱他,“父亲,走吧!”松开他退后一步,指引着他上了轮回道。一直目送他背影消失,微尘才离开。奈河桥前,依旧是鬼满为患。微尘并没有打扰孟婆,而是重新回了忘川。摆渡人已经轮回徒留一艘破船在岸边飘飘荡荡。素手纤纤摘了一朵彼岸花别在鬓间。乌压压的青丝赤红如火的彼岸花是唯一色彩,她闭目蜷缩在船上,她的父亲曾站在这里摆了十几年的渡,亦在忘川游荡数年,却为何还参不透一个情字,放不下她的母亲。
    她闭目而思,沉静的容颜空灵倾城。船舷处已有不少恶鬼趴着望着她看痴了。飘荡至忘川中心时,微尘缓缓睁开眼睛,澄澈的眸子,无悲无喜。以手撑船慢慢坐起来,漠然望着这些鬼魂。
    “可有谁愿意做摆渡人?”她轻声问道,空旷的忘川蓦地一片死寂无鬼回应。“可有谁愿意做摆渡人?”她再次询问,与此同时目光落在远处一个透明的魂魄身上,眨眼之间驱船至他身旁。“你可愿做摆渡人?”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微尘不知道他死了多久,又在这里飘荡了多久,为何不愿渡过彼岸轮回转世。
    “不愿。”那男子魂魄透明虚弱,眉间却依然桀骜不羁,勾起唇角一抹漫不经心的浅笑。微尘恍惚间以为看到了陆压,心里蓦地一惊。蓦地伸手捞起河中的魂魄,确认不是陆压之后方才放心。
    “姑娘你把我认成了谁?”那魂魄邪邪一笑,轻挑散漫。
    “我的挚友,我寻了他许久。”微尘轻声解释。“你为何不愿做摆渡人?”
    那魂魄躺在船上跷着二郎腿,优哉游哉道:“不愿就是不愿,哪来那么多理由。”
    微尘也不强人所难,长袖一挥躺在船上的魂魄被她掀翻到河中。一瞬间他便被无数恶鬼淹没,微尘坐在船上冷眼旁观。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忿忿看着微尘,扒着船舷死死不松手。微尘将他十指一根一根扒开,最后一根离开船舷时,又被旁边虎视眈眈地恶鬼一拥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