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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娇娇儿

  江北人还没有到, 江南各地都已经听说了。
  毕竟姜将军带军出征前, 安乐公主就开始哭诉了, 一直哭诉了一年, 哭鲁人在江北受苦受害。从去年哭到今年, 突然之间就听说姜将军在江北频传捷报, 解救了不少鲁人, 都已经断断续续送到河谷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江南各地的世家听到这“喜讯”后都不知如何是好。就算早料到安乐公主哭诉肯定是有动作, 但万万没料到动作早就有了,哭诉只是掩饰。
  当年江南各家混战时,没有人把凤凰台看在眼里。
  现在江南诸世家接连受挫, 正自休养时期, 突然听说凤凰台派兵去了江北,还打了胜仗?还不止一座城赢了?
  这……
  这实在是让他们接受不了!
  于是各家纷纷出门打探, 跟着各种消息传来。
  比如江岸多了二十几座渡口?
  比如庆河、庄河、北镇等地出名的木工家族都迁移到凤凰台, 还在平渡、镇江、江阴等地建了四座大船厂, 千斤江船都造了上百艘了。
  再比如, 从江岸起一直到河谷, 都有新生的村落,全是江北流民。
  当时他们听闻江北流民皆装作不闻不知, 只等流民过来就驱赶。于是现在也不知道这些流民直接就在江岸附近安了家,竟然颇为兴旺!
  沿江各城都有些后悔。他们虽然不想要流民, 已经安顿下来的百姓可不一样, 这个他们是要的啊!可以收税抽丁啊!
  但这些百姓现在好像都归那姜将军了,他们就算想要人,也不敢轻易下手,都在等待时机。
  现在时机没等到,姜将军又成了新的战神,更叫他们后悔不堪。
  江南江北第一次因为一个人牵动了起来,实在叫人唏嘘。
  徐公写信给黄松年,他们神交多年,现在都老了,却开始鸿燕往返,说一说过去,谈一谈现在,述一述未来,感情越来越好。
  凤凰台和河谷这段时间也重新热闹了起来。热闹的正是徐公与黄松年。
  两人都自嘲他们两个老东西终于又被人发现了,以前还以为世人都以为他们老死了呢。
  徐公道,我以前从贼,早被人当成死人了;
  黄松年道,以前凤凰台有你,世人什么时候看得到凤凰台黄家?后来凤凰台没你了,皇帝和你一起去河谷了,世人还是看不见凤凰台黄家。现在他们终于发现凤凰台还有一个我了。
  徐公:祝贺你。
  黄松年:活了这么多年,果然还是你最狡猾。
  徐公说各地各城都在装傻。
  “都以为装不知道就不会有事,异日公主派人登门,他们才会明白。”
  黄松年回信:“都是你教的!”
  徐公用五六十年□□出来的,整个大梁的人都很擅长假装天下太平。
  结果现在江南各城一半还假装认为大梁不会有问题,安乐公主再厉害也不能当皇帝不是吗?
  另一半觉得安乐公主可能想让鲁人旦当皇帝,都准备等鲁人的狼子野心露出来的时候以死相谏!
  黄松年这里收到许多来信,也见到许多义愤的使者。
  他一个都不见,全都推给儿子和弟子们去接待。
  ——生儿子收弟子不就是为了这时候吗?
  他就想知道,当这些人知道准备当皇帝的不是鲁人旦,而是安乐公主自己,他们会是什么表情?
  徐公很理智:“估计要死一堆。”
  黄松年也很理智:“公主会高兴的。”
  自尽的反对者不就不用她动手了吗?
  黄松年很头疼这个:“公主杀心太重!”当臣子的最怕头顶上的皇帝暴虐。特别是像公主这样的,她能当皇帝全凭自己,所以底下的臣子等闲管不住她!她相信自己更胜其他人,你拿以前的皇帝、以前的书、以前的圣人典籍来劝她,她都不会听!
  他更觉得徐公狡猾了!此时怎么会是他在这里顶着公主,徐炤这老头跑外头去了!他在凤凰台缩了一辈子,到老反倒不得安生了吗?
  徐公也有话要说,现在你才害怕,以前只有我一个人看穿公主的真面目时,你觉得我怕不怕?一人一次,谁都别抱怨!
  徐公说:你以为我在河谷就轻松了吗?现在人人都跑河谷来找鲁人旦,求他不要当皇帝,求他回鲁国或干脆自尽以全臣节。
  我还要挡着他不叫别人看到他!
  你还可以推给儿孙和弟子,我就只能自己出来挡人!
  黄公说:那你觉得我在凤凰台就轻松了吗?!你知道有多少人跑来找我,要我为天下除掉公主和鲁人旦了吗?还有人自荐送来□□与刺客!哪怕我一个都不见,叫儿子与弟子记下名字然后全都上禀公主,我也睡不着觉!
  两人互相抱怨一通,觉得心里好受多了。
  黄公说:姜将军也该回来了,公主让我准备祭祀的事,应该是想炫耀武力了。
  徐公说:各城大概已经商量好了,他们打算进凤凰台。
  黄公:探究竟还是逼宫?
  徐公:有区别吗?
  黄公合上信,心道:有公主在,确实没有区别。他叫人备车,揣上徐公的信,趁着淋漓的秋雨去见公主。
  凤凰台像是被水浇了一遍,远处的屋瓦都干净得发亮。
  今年的雨是下够了,从夏中开始一直到现在,大雨、暴雨、小雨接连下过来,地上就没干过。
  凤凰台上专管祭祀的一群小官吏早早的就准备好了应时应节的贺辞进给姜姬,上面就写了今年夏天会有大量的降雨,为了防备即将到来的汛期,请求祭祀。
  据毛昭说,这就是他以前干的活,按着时节上表,请皇帝祭祀。当然皇帝十有八九不会听他的去祭——那就太花钱了。但如果他偷懒没上表,回头有了天灾,皇帝第一个要砍的就是他和他手下的小官吏。
  ——都是你们怠忽职守没有上表,皇帝才不知道需要祭祀,结果老天爷生气了,降下灾祸,这都是你们的错!
  所以为了稳妥,凤凰台上的各个职司的官吏有事没事就写一封表给皇帝递上来,或做忧心忡忡状,或做欢天喜地状。
  报喜的没有报丧的多。大多数都是说要有大祸了,将要有大祸了,等等。
  皇帝当然大多数也都是不会听信的。底下人说得越严重,皇帝越沉着淡定才越显得皇帝高明。
  姜姬是这么理解的。
  毛昭沉思片刻后夸道:“公主智慧。”
  现在毛昭已经开始像白哥一样,日常夸她。黄松年还有些矜持,平时不夸,该夸的时候老头子都能第一个开口,绝不落后。
  自从收到第一封请她祭祀的奏表后,她就叫毛昭拟诏,日常向各城要贡品。
  这也是例行公事嘛。
  虽然现在皇帝“失踪”,但凤凰台该祭还是要祭的,怠慢了老天爷的罪责谁都负担不起。
  既然有表告诉她该祭祀了,她也就顺理成章的向诸城伸手了。
  毛昭、黄松年、花万里等人都表示赞成。
  于是凤凰台要钱要物的诏令被黄松年、花万里等派人送出去,各城就开始陆续向凤凰台送东西了。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有三……
  掌管祭祀的小官吏们很快发现自己按职责抄录的奏表惹下了大祸!他们也没料到自己的奏表这么管用,递上去一封,安乐公主就准备祭祀,就找各城要贡品。他们前后递上去七-八封了!各城也贡了七-八回了!
  掏了这么多回钱包,各城也不高兴啊!但与其找安乐公主的麻烦,不如找找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发现是这几个小官吏递奏表递得太勤快,一番“劝说”之后,姜姬就没接到接下来的奏表了。
  她问毛昭:“雨还没有停呢,这个月怎么没递表给我。”
  哪怕没头没尾的,毛昭也心领神会的答道:“那几个小文书家中出事,告假了。”
  姜姬:“都告假了?”
  也不是都,但有资格上表的几个都告假了,从祖父到堂弟,家中能病的都病了个遍,他们只能回家看顾家人了。
  姜姬也很同情,命人前去问候。但也没有赐药赐医,她对世家的底限很清楚,如果她真敢赐药赐医,搞不好就能病死一两个。
  问候一两句,表示你不来工作我很着急,但你这么友爱孝顺我也很欣慰,安心在家照顾家人吧,你的活我已经找别人干了。
  毛昭:“……”
  姜姬这边已经选新人上任了。
  新人很听话的继续看到下雨就上表,请公主考虑一下祭祀,不然老天他老这个下雨叫人不安啊,是不是老天爷不高兴了?老天爷不高兴可是大问题!必须重视!
  姜姬表示我也很担心老天爷的心情,祭,当然要祭。
  转头让毛昭继续向各城要贡品。
  各城发现这个安乐公主就是死要钱,就开始拖延贡品。
  姜姬让人都记下来,准备秋后算账!
  她摩拳擦掌正开心呢,黄松年派亲信出去破口大骂,硬是骂得五个城又送贡品来了。
  姜姬:“……”
  黄松年表示公主你放心,我一定骂死这群不懂事的。然后继续骂,派的使者也都是他的亲儿子亲孙子。果然这么骂一骂,还真骂来了贡品。
  姜姬对老头子的善体人意表示欣慰,对老人家说:没事,雨下完了还有雪呢。今年过完了还有明年呢。
  ——我就不信我一直要,他们就能一直给。
  只要他们不给了,她就有理由去揍他们了!
  黄松年:……
  雨就这么一直下到了深秋。
  黄松年冒雨到了凤凰台,看着这雨,想着怀里的信,脚步愈加沉重。
  贡品现在已经再也收不上来了。秋天到了,各城开始准备度过一年中最难过的两个季节——冬天与春天。
  现在姜将军携胜归来,公主手中又已经握住了各城的把柄。
  这些城正打算趁着此时到凤凰台来试探公主的深浅,无疑是自投罗网。
  江北各城似乎也不打算顽抗,而是想与公主讲和。
  黄松年站在湿淋淋的玉阶上,茫然回望这寂静深沉的凤凰台。
  莫非他有生之年……还真的能看到大梁亡于妇人之手……看到一娇娇儿君临大宝吗?
  他哑然失笑。
  得见此景,死而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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