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里醒过来的时候窗外仍然在下雨,隔着窗帘他能够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他从床上坐起来四下张望了一番。他穿着伊莉莎给他的睡衣,睡着她提供的床,盖着柔软的被褥,昨天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尤里并不太清楚自己睡了多久,对于他来说这是难得的好眠,不用担心雨水打湿毛发,也不用被路过巡警的驱赶,更没有醉汉把他从墙角里拖起来操他……总之他睡得很好,下床的时候不再头晕目眩,手脚也不再发抖,猫魅先天的优势,只要人们不是真正想弄死他,他总能活下去。
    尤里在走到房门的时候犹豫了一小下,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乖乖待在房间里,等伊莉莎来找他。很久很久以前,尤里还没成年的时候,他被教导过该如何服侍像她这样的上等人,他们有自己的工作要忙,在屋子里总是有许许多多规矩,听话是最好的选择。于是他又回到了床上,他已经不再困倦,没法继续睡下去,为了消遣无聊的时间,他看着床头的那盏台灯,开始数灯罩上的琉璃珠。一、二、三……然而直到他数完,(一共一百三十六颗,数到后面他开始眼花,所以不太确定数的对不对)伊莉莎还是没有推开门,尤里只好自己走出房间。
    伊莉莎说过这座庄园并不是主宅,只是城郊的一间不大的别墅,但对于尤里而言这里依旧宽敞到令他惊讶。整栋屋子虽然只有一层楼,但房间多到数不清,厨房,两间浴室,杂物间,甚至还有专门的琴房和酒窖,每一间都很宽敞,抵得上一到两个流浪汉聚集地的塑料布帐篷。
    正厅里铺着绒毯,毛茸茸的看起来很软,不过尤里不敢踩上去试。墙壁上虽然没有挂画,但能明显看出被精心照顾的植株,被安放在各个角落。屋子里的每个角落都被打扫的很整洁,地板光滑锃亮,可以映出他的虚影。伊莉莎是贵族,如果说昨天尤里意识模糊,对此还没有多少实感的话,此时此刻她庄园的每个角落都让他觉得紧张。
    走廊连接正厅与客房,两侧落地窗的窗帘并没有被拉上,尤里透过不断划过水迹的玻璃可以看见外面。庄园的后院是大片的葡萄园,几个佣人们正忙着给葡萄架子搭雨棚。天空因为乌云看上去一片昏暗,大约和往年一样,这场雨会持续很久。
    转角的挂钟让尤里知道了时间,现在是下午四点,往常这个时候尤里会去套上兜帽去教会的食品分发处碰碰运气,如果他能把自己的耳朵和尾巴藏好,也许能够从修女那里领到一条烤焦的面包和一些只放了盐的浓汤当做晚餐。教会的救济一向只提供给人类,就算人类和魔物已经停战了近百年,也不代表两个种族可以相互融入,更何况尤里这样的人造物,实际上哪边都不被接纳。
    尤里在屋子里转了一整圈,他最终在书房找到了伊莉莎,她正在工作。虽然尤里不太明白贵族有什么需要做的,但她看上去似乎很忙,并没有注意到他。今天伊莉莎穿着的并不是裙装,她似乎从外面回来不久,虽然她换了鞋,但仿男式的衬衫和长裤上留了些水渍,棕发被编起盘在脑后,显得干练又精神。她带着金丝边框的眼镜,左手边放着机械式计算器,右手的钢笔正在记事本上不断写着些什么。不到一整天的时间里,尤里总共见过伊莉莎三次,每一次她给他的感觉都不太一样。
    尤里很少有机会看见人们工作时的模样,他没有工作。猫魅们没法工作,他们柔弱,力气不大,容易发情,姣好的外表和那一点魅魔的血统让他们只要站在人群里就会引人注目。除了卖淫,没有雇主愿意提供他们正经的工作。然而讽刺的是,合法卖淫需要提供身份证明,没有主人的猫魅并没有那种东西。何况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接受和魔物在同一间屋子里呼吸,狂热的老派信徒们,他们至今都会在教会里宣传如何烧死恶魔。
    所以尤里只能在街头流浪,他捡垃圾,偷窃,被人揍,被人操。如果可以选择,大多数时候他情愿离人类远一点,那些粗鲁的,会让他伤的很重的人类……
    挂钟敲响七点钟的时候,伊丽莎才停下工作,她一抬头便看见了门口那对尖耳朵,是尤里,他正蹲坐在房间门口,像是在等待她工作结束。伊莉莎不知道他在这里待了多久,他看上去十分无聊,正盯着落地窗上的雨滴发呆,在伊莉莎靠近他背后的时候耳朵抖了抖,转过头来。
    他看起来精神比昨天好了许多,蓝眼睛不再失焦,但露出的皮肤上,那些青紫色的伤痕还在,并没有消退。她给他的衣服有些大,伊莉莎看着尤里露出的大半肩膀和锁骨心想。那些并不是佣人的衣服,是丈夫的旧衬衫,显然他们的体型不太一样。伊莉莎目测尤里站直了大概和她差不多高,如果她穿上高跟鞋,大概会比他还高出半个头。
    “主人……”尤里没有站起来,他自下而上的望着伊莉莎,开口叫她,声音听上去有些怯懦,像是拿不准该不该这么叫。
    伊莉莎觉得像是有羽毛挠在了她的心尖上,感觉痒痒的。他的头刚好在贴近她大腿的位置,她伸手就可以摸到他。他抱着自己的双臂,尖尖的长指甲被藏得很好。他看上去温顺又惹人爱怜,猫魅们就是这样的,他们天生就擅长取悦人类。
    “走吧,去吃晚饭。”伊莉莎摸了摸他的头。
    晚餐是牛排和土豆泥,明明只是很普通的食物,可是尤里从上餐前就在椅子上战战兢兢,他的尾巴不安的缠绕着椅子的一脚,每一位仆人经过身边,他都会肉眼可见的发抖,伊莉莎不太明白他在害怕什么。
    尤里和伊莉莎过去见过的那些家养的猫魅们不太一样,他们自幼便被精心饲养在庄园里,有着柔顺的毛发,被修剪的十分整齐的指甲,有些溺爱他们的主人,不仅舍不得拿他们招待客人,还会为猫魅们提供最好的照顾,食物、衣服,甚至专门的佣人。家养猫魅们的性格大都高傲又挑剔,不高兴的时候甚至不乐意让主人摸。
    “不合胃口吗?”伊莉莎切好自己的那份牛排,她看了看尤里,他面前的那份一点都没有动,他甚至没有拿起餐具。
    “不……不是……”不知为何,伊莉莎的话让他的脸颊有些发红,这次倒不太像是因为害怕,而是很窘迫的那种。他深深吸了口气,像是要缓解自己的紧张,然后他拿起手边那把镀银的小刀。
    伊莉莎看着他的动作明白了,尤里不习惯用刀叉。他真的很笨拙,切肉的动作和优雅不沾边。尤里将叉子叉进肉里,他试图抵着叉子用刀切开那份肉,可他不够用力,肉块在沾满酱汁的餐盘里滑来滑去。“叮”的一声,刀掉在了地上。
    “对不起。”伊莉莎还什么都没说,他就开始道歉。
    “吃这一份吧。”她吩咐佣人们新拿一套餐具过来,将自己分好的那份推给他。
    这一顿饭吃的很慢,因为伊莉莎在和尤里聊天。说是聊天其实并不太准确,大部分时候都是伊莉莎提问,尤里回答,他的话很少,多数时候只会回答“是”或“不是”。
    尤里没有任何可以称为家人的存在,没有父母或者兄弟姐妹,他从未有过主人,没带过项圈,也没地方可以去。他有过很年幼时的记忆,他曾在饲养猫魅的宠物店短暂的待过,这点让伊莉莎有些惊讶,他并不是完全的野猫,他接受过人类的教育。只是后来,宠物店被激进的信徒们焚毁,实际上很多同伴被烧死在笼子里,他能逃出来,因为他是最年幼最小的那只。
    “你识字?”伊莉莎有些好奇。
    “……是的,不多,我会写自己的名字。”他点了点头,为了回答她,他迅速的吞咽下嘴里还没咀嚼的食物,看上去有些被噎到。
    “不用急。”伊莉莎替他用汤勺舀了点汤,放到他面前。
    他其实吃的很少,伊莉莎看着尤里心想。他很乖,也很安静,缩起来的时候只有一团,占不了太多地方。这只猫魅没地方可去,而他留在这里她并不会觉得困扰。伊莉莎戳着那些烤焦的花椰菜,她已经吃饱了。
    只是她还没想好……
    伊莉莎从未养过饲养过猫魅,她不是父亲的孩子们中最讨他喜欢的那一个,他总是很严厉,对她很严厉。除了那只妖精,她曾经短暂拥有过一只小鹦鹉,因为它总是叫个不停,鹦鹉被姐姐们拿去喂了猫。“那只鹦鹉太吵,母亲不喜欢它。”父亲看着院子里那些染血的漂亮羽毛简单的做了总结,之后伊莉莎得到了补偿,一架新的钢琴,从那之后她再也没养过任何活着的东西了。
    “总之,你可以留在这里,在雨季结束之前。”她擦了擦嘴,放下刀叉从座位上起身,尤里因为她的动作,也同样放下了刀叉,可是他还没有吃完他的那一份。
    “把它们吃完。”她指了指他盘子里剩下的那些肉,“对了,那间客房是你的了,如果不喜欢可以换。”她补充道。
    晚餐后伊莉莎弹了一小会儿钢琴,她对于艺术并没有多少天赋,只是贵族女性总要学会这些,以提高自己的品味与身价,交际舞,钢琴,油画,她都学习过,为了得到夸奖,她曾经十分努力。
    钟敲响十点的时候伊莉莎准备去休息,她在卧室的门口看见了尤里,她的卧室。虽然她说过他可以更换卧室,但上帝作证,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她并没有给他一起睡这个选项。
    尤里在门口不安的踱步,依旧穿着那件过于宽松的衬衫,裤子上没有专门露出尾巴的孔洞,所以他并没有将皮带扣紧,他转过身去的时候,伊莉莎可以看见他的尾椎骨,他的尾巴从那里伸出来。
    他看见了伊莉莎,很努力对她笑,一种讨好的笑:“主人。”他站到她面前,他真的和她差不多高,如果不算耳朵。看着他在走廊不太明亮的灯光下发着光的蓝眼睛,伊莉莎在心里比划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