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身一震。
    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在凌瑾的事情上,他没有错。
    他实在有些难以消化,低头看了迟炀许久,才哑声道:“你是在替她原谅我吗?”
    “我不是在替她原谅你。”迟炀斩钉截铁,“而是她本就不会怪你。”
    凌琅眼中突然倒映出窗外一点路灯的光,但很快又在睫毛垂落的瞬间熄灭了,他面无表情道:“怎么可能……”
    迟炀:“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凌瑾,她一直都是将自由放在首位的人,不然你也不会答应帮她出逃,不是吗?”
    自从凌瑾去世之后,凌琅每次想起她,都会伴随着那场永不停歇的雷雨。她如同一个符号,已经定格在了那个时刻。他好像真的有点忘了,曾经的凌瑾是什么样的。
    可是,人要获得自由,本不需要付出生命这么沉重的代价。
    他刚要说什么,就听见迟炀继续道:“你一定在想,并不是所有的自由都需要用生命交换。”
    凌琅张了张嘴,突然哑口无言。
    迟炀真的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看穿。
    “但你这个想法的逻辑有问题,她并不是为了自由赴死,何来以生命交换自由?”
    “其实,这整件事情和你相关的部分,早在她离开别墅的那一刻就终止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命运使然。”
    凌琅闻言,喉结急促地动了动,表情似乎在茫然和确认中仓促徘徊。
    “人一生当中的意外太多了,而空难的概率在所有意外中是最微乎其微的一类,除了那些和飞机失事原因直接相关的人,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不该为这种小概率事件负责。倘若每一个遇难者身边的人,都强行将自己和事故间接地关联起来,那这世上该有多少痛苦的人?”
    迟炀说得很缓慢,确保每一个字都是在凌琅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但其实,他说的不过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就因为以前从未有人告诉过凌琅,凌琅才独自一人走进死胡同。
    他问:“小琅,我可以看看你的胸口吗?”
    迟炀的声音实在太温柔了。
    凌琅仿佛被蛊惑般解开了睡衣扣子,第一次将那处象征着逆鳞的伤疤彻彻底底地袒露了出来。
    迟炀先是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然后凑过去,在肌肤的颤栗中吻上了着那处暗红色的疤。和周围皮肤质感不同的软肉一下下碰着嘴唇,留下一阵又阵凹凸不平的触感,如同岁月的崎岖和坎坷。
    他突然开始责怪当初优柔寡断的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做决定回国?为什么不在凌琅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出现在凌琅身边?甚至他就不应该留在A国,不应该主动切断和凌琅的一切联系,长达四年之久。
    好在一切都为时未晚。
    迟炀贴着伤疤道:“小琅,你应该早一点告诉我这些。”
    胸口的那一小块皮肤被蹭得火热。凌琅依旧没有说话。
    因为迟炀永远都不会明白,他有多害怕他得知真相的时候,会像他一样恨自己。他有无数种设想,没有哪一种是他能够承受的,所以他没有胆量去赌。
    其实今天,他依旧没什么像样的底气,他不过是多了一点迟炀喜欢他的筹码,整颗心就突然膨胀了,把什么都说了,连一点铺垫都没有。
    然而,在这番冲动之后,他曾设想过的一切后果都没发生,迟炀依旧在这里。
    不仅如此,还向他伸出了手,试图从令人窒息的深水中拉住他,让他不再下沉。
    “你看,下雪了。”
    耳边再度响起迟炀的声音,凌琅猛然抬头,浓黑的窗外,粉白色的雪如同柔软的花瓣,旋转着,纷纷扬扬地飘落了下来,仿佛要为世界盖上一层最温柔的抚慰。
    今天阴沉了整日的天空,原来是想下雪。
    “不是每年的今天都会打雷下雨,你也该尝试着走出那场暴雨了。”
    迟炀嗓音沙哑却迷人,让凌琅那颗不安残缺的心,不由自主地接受他的指引。
    “如果害怕一个人向前走太孤独,别忘了还有我会永远陪你。”
    永远……
    这是一个凌琅从来不敢乱想的词。
    这份承诺实在太重了,凌琅胸口突然涌起一阵止不住的悸动,终于在长久的沉默中开了口:“真的吗?不骗人?”
    迟炀点头,将脸埋在凌琅腹部:“嗯,不骗你。”
    凌琅黝黑的瞳仁映照出窗外跳动的雪花,蓦地有些闪烁。
    迟炀是这个世界上他唯一信耐的人,也是他最怕被疏远的人,连迟炀都说自己可以走出来了,那是否意味着,他真的可以一试?哪怕是为了迟炀的期待。
    凌琅抱住迟炀埋在他身上的脑袋。
    心中那片总是电闪雷鸣,暴雨倾盆的角落,终于在阳光无比耐心地试探下,一点一点,变成了温暖的彩色。
    几天后,凌琅去参加了美术联考,考场离北高有点远,要住酒店。
    迟炀本来想请假陪考的,被凌琅拒绝了,理由是“你去了有什么用?也没法给我加分”。
    于是,迟炀受到了100点暴击。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凌琅准备和一个叫付杰的男生共开一间房,说是之前在集训画室里住一个宿舍的,挺熟。
    迟炀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人,凌琅居然没有把新朋友介绍给他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