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他而言,迟炀是他和凌瑾在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的纽带,也是他无数次噩梦的拯救者。
    但比起这些,他发觉迟炀更像是一株善意的花,时至今日,仍然愿意再次路过他的身旁,同时却将他的粗鲁反衬无余。
    或许,很快又会离开。
    凌琅把手背搭在眼睛上,用力摁下去。
    夜晚会把人的心剖出来看,夜深人静的时候,人就无法欺骗自己。
    他的确再次开始不舍这朵花的气味了。
    一如四年前,迟炀不告而别的时候一样。
    但不仅仅是他,他想起班上同学对迟炀狂蜂浪蝶般的兴趣,想起连雪鹿从他身上移走的目光,想起那个发言离谱的论坛贴,甚至想起今晚突然乖顺的妹妹……
    馥郁是花的天性,漂亮的花终将无差别地把香味散给众人,总有一天,它会再次去到更远更高的地方,供新的人瞻观,无论他是否无限放宽自己的领地,供它栖留。
    更何况,他是那个促成凌瑾悲剧的人,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抹不掉的身份,他甚至不敢坦然面对迟炀,又哪来的资格期待什么独一无二的东西?
    缓缓吐出一口气,凌琅挪开挡在眼睛上的手背。
    对面窗户忽然亮了一下,他迅速坐起身,跑到窗边,死死地盯住对面那个小阳台。
    半分钟后,灯灭了,阳台门纹丝未动。
    凌琅躺回床上,一点一点蜷进了被子里。
    第二天清晨,迟炀避开人群下楼跑了两公里,然后回寝室和远在A国的朋友齐小西通了个视频。
    “迟哥,你你你,你的手?”
    电脑屏幕上的齐小西瞪大双眼,盯着迟炀掌心那道口子,这很明显是被人挠出的指甲印。
    是谁吃了八百个胆子居然敢挠迟炀?那位利爪勇士之后得被废成什么样??
    齐小西不懂,但他大受震撼。
    他只知道迟炀回国是去帮人管儿子。
    给人当爸爸,多么牛逼的任务!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迟炀在新学校会跟在A国学校一样,是叱咤风云的存在。
    迟炀翻过手看了眼,风轻云淡道:“没事,小狼崽挠的。”
    齐小西眨眨眼:“哇,你去动物园了?”
    迟炀:“家养的。”
    “不会吧不会吧,我才五年没回国,咱们伟大祖国就这么日新月异了?人民富强了不说,居然都能养狼了!”齐小西从来对迟炀的话深信不疑,啧啧感慨道,“你家的狼平时可以撸吗?你看我有机会吗?”
    “摸的话必须顺毛,但凡摸错方向,被挠都是轻的。”迟炀撩起眼皮,嘴角勾出危险的笑,“你想试试?”
    齐小西眼前瞬间浮现出一头齿尖滴血鬃毛倒竖的大黑狼,他一脸惊恐地摆手道:“NoNo,我可没您那么恐怖的战斗基因。”
    迟炀不以为意,也不想和齐小西再分享他的小狼崽,于是转移了话题:“Brown那群家伙没再找你麻烦吧?”
    “没,自从你回国之后,我就把你照片挂胸口,他们见了都绕道走。”齐小西对镜头翘着双新买的球鞋,一副“看我机智吧”的嘚瑟模样。
    齐小西投胎不好,内心住着一个猛男,却天生长了张受气包的脸,半年前在A国不幸遭到三个白皮土著同学的校园欺凌,迟炀知道后,挑了个雨夜,把那几人给打包收拾了。
    具体情况不详,但据相隔一条街的便利店主说,那天晚上隐约有恐怖片里惨叫的声音,吓得他提前关店了。
    迟炀又和齐小西聊了一会儿,让齐小西有空帮他去探望一下他爷爷奶奶。
    快到九点的时候,迟炀挂断视频,戴上眼镜,平直的唇角再度勾起春风般的弧度,抱起一摞书往对楼寝室走去。
    凌琅开门速度很快,眼窝还带着明显的青黑。
    他喉结动了动:“你昨天没回消息,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迟炀:“昨天睡得早。”
    凌琅听罢,下意识地松了口气,虽然微不可见,但还是没能逃过迟炀的眼睛。
    昨天结束时的插曲仿佛不存在一样,两人默契地选择遗忘,如往常般迅速进入了学习状态。
    并排坐在书桌前做题的时候,凌琅发现了迟炀掌心的伤口。
    他笔尖一顿:“你的手……”
    迟炀朝桌面扣住掌心,温柔一笑:“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不碍事。”
    凌琅抿了抿唇,知道迟炀在骗他。
    他一个把打架当家常便饭的人,怎么可能不清楚这个伤口是怎么造成的,况且他昨晚回家之后,指甲缝里有一点血丝。
    但他没有拆穿,而是继续给迟炀讲数学题,只不过一贯平淡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匆忙生疏的温度。
    新的一周,春风入席,阳光明媚。
    同学们两日不见如隔三秋,三五成群地在教室里讲八卦,各科课代表穿梭其间,艰难地收着作业。
    英语课代表请假没来,英语作业由副班长叶玲玲代收。
    叶玲玲抱着厚厚一沓英语周报,好不容易催收到最后一排,冲迟炀道:“迟炀,英语作业。”
    迟炀把准备好的作业放到叶玲玲手上:“麻烦了。”
    叶玲玲咧唇一笑:“应该的啦……那个,凌琅的英语作业呢?”
    正在闭目养神的凌琅睁开眼,瞥了眼叶玲玲,她颊边和迟炀说话后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