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行4

  洛冰河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轻手轻脚的进屋,却发现寝殿里的烛灯还在亮着。
  小孩并没有睡去,裹着被子安安静静的坐在床上,垂着眼帘,在烛火的映照下,越发显得眉目秀致,恍若玉雕。
  沈清秋抬头看见洛冰河进来,目光亮了一下。洛冰河立马捕捉到了这个神情,呼吸一滞,立马翻身上床,把小孩捞进怀里。
  “还没睡”
  小孩的脸被埋在洛冰河怀里,抵着他的胸口点头。洛冰河被蹭的心痒痒,一低头,在那黑发柔软的小脑袋顶上啾了一下。
  “师尊是不是在等我”洛冰河看着他,小心翼翼的问。
  “嗯,”小孩道,“我以为你生气了。”
  “你说今天的事”洛冰河噗嗤一笑,嘴上却依旧道,“我不敢和师尊生气。我就是有点伤心了。”
  说着眨了眨眼睛,真的有点泫然欲泣起来。
  沈清秋抬起头,有些窘迫的舔了舔嘴唇,“对不起。”
  洛冰河“嗯”了一声,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掩盖掉一丝笑意。
  小孩继续道,“其实……你也没有那么烦。你,你……”眼珠一转,立马道,“你做的饭很好吃。”
  洛冰河:“嗯。只有饭好吃。”
  沈清秋慢慢的从他怀里爬起来,一本正经的盘起腿,和他对坐。洛冰河一愣,脸上伤心的表情凝滞在那里,呆呆的看着他。
  “你和我说,”沈清秋抬起头,仰视着洛冰河,“你说我以前很不听话。我想你肯定为我操了很多心。你还和我说,我差点不要你……”
  小孩表情严肃,“可是即使我有那么多的毛病,你也还是要我。我觉得你比我好多了,所以我也不会不要你的。”
  无法言说的滋味上涌,洛冰河盯着沈清秋的脸,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脆泠泠一响,福至心灵,无限灵犀。
  虽然此时的沈清秋,未经历二人曾经的坎坷与痛苦,思维天真单纯,但许诺脱口而出,依旧让洛冰河如此高兴。
  洛冰河伸手把小孩揽进怀里,嘴唇贴着他的头顶,带着哽咽的声音,含糊不清的道,“不,师尊,我真的觉得,这世上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我不会不要你,可我老是在怕你不要我,原来师尊并没有嫌弃我,我好高兴……”
  沈清秋听不清洛冰河在说什么,安安静静的坐在他怀里,任洛冰河眼泪汪汪的蹭来蹭去。等洛冰河蹭够了,来问他想不想睡觉的时候,摇了摇头。
  “以前老是嫌睡不够,今天反倒不睡了。”洛冰河微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蛋,“师尊莫非还要听故事才肯睡”
  听到这句话,沈清秋想了想,爬到床头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本书,在洛冰河精彩纷呈的表情里把书往他手上一塞,“嗯,讲故事吧。我要听书上的。”
  “……”
  洛冰河抿了抿嘴,艰难道,“师尊你……是怎么找到的……”
  “看得懂上面的字吗”洛冰河问。
  “看不懂。”沈清秋摇摇头,“只认识几个字。”
  洛冰河看了看那本封面花里胡哨的书,又看了看沈清秋,脸突然红了。伸手捞了小孩往被子里一塞,自己也钻进去,和他额头抵着额头,“真的想听”
  “嗯。”
  洛冰河道:“那就从头开始讲。”
  说着整个人贴过去,和他紧紧依偎在一起。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才慢慢的开口,声音轻如风烟。
  “从前有个小孩,他一出生就无父无母,饱受欺侮。即使被一个老妇收养,依旧过得很……不好。”
  “可是,他相信总有一天能够过上好日子,能遇见很好的人,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生活。”
  “后来他找到了一个仙门名派,拜入门下学艺。他以为可以重新开始了,却没想到依旧被欺负。那个时候他才开始失望绝望,也渐渐撑不下去了。”
  “可是,”洛冰河收紧手臂,在小孩耳边温声道,“可是他终于遇见了那个很好的人。那个人是他师父,要是没有他,那个孩子可能就……”洛冰河想了想,断然道,“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教导他,关心他,给他想要的,一次次将他从生死边缘拉回来,永远都那么温柔,从来都不生气。”洛冰河慢慢陷入回忆里,目光渺茫闪烁,自顾自的说着,“不,他会生气。他知道那个孩子是魔族的时候,真的很生气。我从来都没有在他的脸上见到过那种神情。”
  洛冰河蓦的咬住嘴唇。“不说这个了。”
  “那个孩子喜欢他的师父。他什么都不计较,只会记得他的好。”洛冰河低低的笑了起来,在小孩的安静闭目的侧脸上印了一下。“睡着了”
  洛冰河爱怜的摸摸他的头发,低头看着双目闭合,许久无声的沈清秋,却发觉他的脸色十分的苍白。
  “师尊”洛冰河微微睁大了眼睛,一下子全身绷紧,晃了晃怀里柔软的小身躯,茫然的叫道。
  没有回应。
  “师尊”洛冰河的脸色一下子变了,翻身起来,扣住那柔软的肩膀摇了摇,压抑着嗓子里的颤抖,尽量柔声道,“师尊,醒醒。”
  猝然伸出手去,探测他的脉息,发现只剩微弱一线。一下子整个人为之恍惚,洛冰河把那具身躯抱在怀里,倾洪般输送灵力,一边对着门外大吼,“全都滚进来,快点!”
  深夜的寝殿里,人黑压压跪了一片。
  纱华玲是后面来的,战战兢兢的跨进殿门,刚露了个脸,就被一股掌风给掀得撞在殿柱上,七荤八素,嘴角渗出血来。
  纱华玲在心里暗叫不好,冷汗涟涟的抬头,果然看见一双血丝蔓延,怒火滔天的眼睛,头顶的声音犹如千年寒霜,冻得人魂飞魄散。
  “我记得给过你期限,让你去找救治之法。你的办法呢”
  “君上,属、属下已经竭力在找……”纱华玲还没来得及说完,突然被凭空而来的一股大力卡住脖子,生生被拧离了地面。
  “君上……”呼吸越来越困难,纱华玲在心里大声叫苦,垂死挣扎间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艰难挣扎,“君上,君上不如去找苍穹山派……咳,咳……他们还有那,那位木……”
  脖子上的压迫力突然松释,纱华玲颓然坐地,一边大口咳嗽喘息,一边悄悄打量洛冰河的脸色。
  洛冰河的脸上无悲无喜,闭上眼去,深深的抽了一口气。
  沿着穹顶峰漫长的山梯拾级而上,洛冰河眸色沉静,怀中抱着的小孩亦垂着眼眸,安静蜷偎在洛冰河的胸前,被一袭深色披风裹得严严实实。
  苍穹山派的弟子们见了二人,脸上皆露出难以尽述的表情,然以洛冰河在苍穹山派的名声,一路走来,竟无人拦。
  穹顶峰的大殿外。
  十一峰峰主一个不少全部到场,当洛冰河抱着沈清秋出现的时候,齐刷刷石化原地。
  纵然是做好了心里准备,但当看到那张虽无比熟悉却异常秀气稚嫩的小脸时,心灵依旧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
  “……”
  “……”
  齐清萋最先缓过来,上前一步喝道,“洛冰河,你又对你师父做了什么好事!”
  洛冰河道,“这件事情,我实在没有办法了。还要麻烦各位师叔师伯,助师侄一力。”
  见他态度诚恳,齐清萋稍稍松了语气,挑眉道,“他沈清秋是苍穹山的人,自然要管,何须你说。”看了一眼洛冰河怀里的缩小版的沈清秋,啧啧了两声,“平时不见得有多顺眼,没想小时候倒生得挺讨喜。柳师弟你说是不是”
  柳清歌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眉心一阵抽搐,偏过头去,“不知道!”
  岳清源站在最前面,神色激动,试探着上前开口,“……小九”
  沈清秋看着他,神色一片茫然。
  “小九你,可还认识七哥”
  沈清秋摇头。
  岳清源神色一黯,欲言又止,上前想要将人抱过,被洛冰河侧身避开,“我竟不知岳掌门与师尊之间曾有往事。可如今师尊精神不好,也失去了记忆,这些不如日后再谈。”
  日后……肯定也不会给机会谈的……
  若是原来的沈清秋,定会如此吐槽了。
  “你说他失去了记忆”木清芳走上前面来,示意沈清秋将手腕露给他。
  飞快的用灵力在沈清秋体内过了一遍,木清芳露出了然的神色,表情也凝重起来,“灵力被截断抽尽,导致功体倒退,你们究竟遇上了什么”
  “说来话长。木师叔只管告诉我,可有救治之法。”洛冰河的脸上出现一丝急切。
  “有自然是有的,只不过需要观察一阵子。”木清芳道。
  岳清源立即道,“这段日子,清秋师弟便留在苍穹山。”顿了顿,又道,“留在穹顶峰,好生看顾。”
  闻言,沈清秋抿了抿嘴,揪紧了洛冰河胸前的衣襟。
  “清静峰。”洛冰河微笑道,“可以留下,但要留在清净峰。”
  “他那清静峰一堆办事不周全的小辈,谁能看顾得了……”齐清萋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停了下来。
  柳清歌乘鸾蓦的出鞘几分,冷声道,“苍穹山派,不容魔族居留。”
  “清静峰是师尊的清静峰,并非某人的。能不能留,也并非某人说了算。”洛冰河冷冷的,在柳清歌如刀般的目光里淡然开口。
  “他离不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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