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两个人躺在床帐中说话。
    穆明珠详细问了齐云在建业陛见时的情况,仔细揣摩着母皇的每一句话。
    她想着正事没有留意,齐云却不安起来,低声道:“陛下没有提。”
    “嗯?”穆明珠想了一想,才明白过来,齐云是说解除婚约的事情母皇没有主动提起。
    她把玩着少年搁在被子外面的手,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有薄薄的茧子。
    “你会答应的,是吗?”她把声音放得很温柔,但无改这句问话的残酷。
    齐云在黑暗中,好半响没有说话。
    穆明珠也没有催促,只是手指在他掌心画圈,一下又一下。
    齐云终于开口,语气发涩,嗓音也低哑,“如果陛下提起。”
    如果陛下提起,他会按照穆明珠吩咐的,答应解除婚约。
    可是他的语气听来实在叫人心疼,像是一只孤单舔舐伤口的小兽。
    穆明珠对解除婚约一事想得很清楚,认为有百利而无一害,此时听了他的语气,却莫名心中一酸,只是当下任何语言的安慰都是惨白无力的,便与他手指交缠,轻声道:“睡吧。”
    黑暗中,两人呼吸声杂乱,都没能安然入睡。
    齐云忽然又开口,语气愈发涩然,轻轻道:“殿下会有新驸马吗?”
    穆明珠不是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
    她仰躺望向床帐外一角垂下的香囊影子,那里面放着齐云新年赠她的纸花。
    “他们跟你不一样。”她低声道。
    齐云又半响不语。
    就在穆明珠以为他放弃了这个话题时,却听他轻轻又问:“哪里不一样?”语气是小心翼翼的,却到底透着主人的倔强执拗。
    穆明珠侧过身去,伸手摸他的下巴,指尖流连,笑着哄他,道:“他们不曾给本殿送过甜糕。”
    齐云却没有笑,下颌线绷紧,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答案的含义,竟又追问道:“若是新驸马也给殿下送甜糕呢?”
    穆明珠觉得这问题实在荒诞,一来是新驸马还是个没有影的人,二来就算真有郎君示好于她,也绝不会送一块甜糕,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奇珍异宝,那才是他们送的礼物。但是更匪夷所思的,乃是她竟然真的顺着齐云这个假设性的问题去想了。
    “若是新驸马也送甜糕来,”穆明珠理智地想了一想,道:“那我肯定是先让樱红拿去试毒。”
    齐云莫名安心下来,低低笑了一声。
    穆明珠舒了口气,翻身趴到他胸膛上,抬头胡乱亲他,生怕他提出更多的问题,笑叹道:“怎么这样难哄?”叹完之后,又怕他再多想,吻到他耳根处,哑声道:“我乐意哄……”
    微凉的手指挑开少年的衣襟,很快便叫他神志迷糊、忘记了所有复杂的事情。
    少年压抑喘息,迷离视线之中,只有她噙着顽皮笑意的面容。
    窗外初雪纷纷,落地无声,待明日给日光一耀,也将如少年此时般无可抵抗地融化。
    第176章
    在公主殿下的指尖下,齐云听到自己口中发出的声音,压抑的、颤抖的、微弱的。
    在这样快乐的时刻,他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两个月前在建业城中的一幕。
    那时他奉皇命,暗中杀死奸细名册上的人。
    有的死在奇毒之下,有的死在湖畔水中,亦有死在红纱帐中的……
    死法各自不同,却都为他亲自部署、亲眼所见。
    甚至其中大多数人,最后都是他亲自动的手。
    那一夜,他长剑直出,刺破红纱帐,眼看着帐中那官员的身影一瞬僵直,收剑时暗红色的血痕泼洒在床帐上,血腥气随之弥漫开来。
    帐内女子的尖叫声响起,他转身出了房门,背灯擦拭着剑上血痕,余下的事情自有跟随的黑刀卫处理。
    在动手之前,他已在帐外立了半盏茶时分,只等部下解决掉那高官扈从的信号。
    那半盏茶时分,他听到了许多。
    从前办差的时候,他不是没有出现在目标人物的寝室之内,也不是没有听到过这些床
    上欢愉。
    只是从前,那些声音落在他耳中,只是聒噪。
    但是现在,那些声音仿佛有了不同的意义……
    如果那样甜腻悠长的呻
    吟
    声出自公主殿下口中……
    如果他可以……
    耳垂传来些微的刺痛,是公主殿下的贝齿轻咬上来。
    “这等时候,竟敢走神么?”她低低道,温热的气息喷在他耳边,叫他止不住颤栗。
    她撑着他的胸膛坐起来,帐内朦胧橘红的光线下,长发散于脑后,噙笑嗔怒的模样,像是至高无上的王,不容亵
    渎,又如百变魅惑的妖,诱人堕
    落。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扶住了她柔韧的腰肢,如着魔般,手指向她衣襟处游走。
    她按住了他的手腕,压着他的手臂倒在枕间,再度俯身吻他,温柔的、迷乱的,可是那不许他妄动的含义却很明确。
    他顺从了她的旨意,彻底在她指尖消散了神志,化作了日光下消融的一滩雪水。
    自这夜的谈话过后,齐云平添了一段心病,那就是每次接到皇帝发来的旨意或文书,总是提心吊胆,生怕打开来是要解除他与公主的婚约。
    说来也奇,随后数月之间,建业城发来的旨意不少,却丝毫不曾提起他与公主的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