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相大人,”这次随行的水军上将卫诚在旁,低声请示道:“这则新消息应当即刻报于陛下吧?”
    搜寻公主殿下一事,如此大张旗鼓,足见陛下之重视。
    水军上将卫诚看似是请示,其实不过走个过场——这消息自然是要报给皇帝的。
    萧负雪得了消息,正如绝望中陡然见了一缕光,既觉急迫,又怕那女子不是穆明珠,好在他从来行事有度,此时内心煎熬在外一丝不漏,只颔首默许。
    上将卫诚便命人放一只轻快小船下去,使一队亲信速往建业城中送信。
    建业城中,焦急等着穆明珠下落之人,却不只有皇帝。
    思政殿偏殿之中,李思清合拢了看到一半的奏章,不得不先打起精神来,应付对面这位尊贵的穆国公之子、皇帝的外甥穆武。
    穆武算得上是穆国公晚年得子,自幼锦衣玉食,小时候看不出性情,长大后在人精扎堆的朝堂上来说算得上“蠢”。
    只是皇帝偏就取他这个“蠢”字,评价他“鲁直”,闲暇之时也愿意带在身边逗趣。
    自从废太子周瞻故去后,皇帝更是有意抬举这个外甥,上个月竟带着这穆氏的外甥,进了大周的太庙——其中意味不可谓不重。
    李思清在皇帝身边做事,对如今这位日益深得皇帝之心的国公之子,也少不得要给几分薄面。
    穆武一袭华服,将要加冠的年纪,也算得上是风华正茂,只是一双粗眉压着眼睛,显得人有几分局促阴险,瞎了的左眼以织锦的眼罩遮挡起来,非但不丑陋,反倒增加了一分神秘感。整体来说,穆武的长相还是很过得去的,毕竟有来自穆氏一脉的美貌。
    此时,穆武在李思清对面坐下来,笑意殷勤,探身道:“前日送给姐姐的百花香可用了?这香可不易得,我命百名婢女做了一整年,只得了这个数……”他伸出两根手指
    来,故意凑到了李思清脸前,低声笑道:“一瓶献给了陛下,一瓶就献给了姐姐。”
    李思清借着搁置奏章的动作,不着痕迹避开了穆武伸来的两根手指,挂起礼貌而又不过分冷淡的笑容,淡声道:“这如何使得?我不过陛下的一名走卒而已,如何能用与陛下一样的香?此前不知,接了这一瓶香,倒是僭越了。”实际上是穆武命人强行送来,并没有给李思清推拒的余地,“如今既然知道了,我可不敢用了。好在那香我还没动过,既然郎君来了,正好带回去。”便唤低阶的侍女去取那百花香来。
    穆武本是讨好,没想到吃了个软钉子。
    他双眸眯起,神色间的不悦阴狠一闪而过,又笑道:“也好,百花香太霸道,也不适合姐姐。姐姐喜欢什么香?我府中还有柏子香、梨白香、冷梅香……柏子香清润,犹如雨后松柏,适合姐姐的气质,却不够娇媚;梨白香浓郁,若调制不好反倒好似臭香;如此看来,还是冷梅香最适宜姐姐,大雪静处、冷梅吐香……”
    李思清耐着性子听穆武品评用香,猜度着他的来意。近日来,这位国公府的郎君时不时就往她跟前来,让她心中有些不妙的猜测。她作为皇帝跟前的第一女官,正值青春,却未有婚约、不曾嫁人,这些年来寻着各种由头来到她面前的青年郎君,也不在少数,其中有的求色、有的求缘,但最多的还是打着感情的幌子、求权势。李思清这些年来看得清楚,始终不曾步入陷阱之中。从前这穆武年纪还小,在她面前也多半是乖巧模样,自这一二年来,却对她渐渐也有了一种“品评”的目光。她在御前行走,这样的目光也不是第一次经受了,若连这都忍受不来,她早在许多年前就放弃了朝堂上的一席之地。只是近一个月来,这穆武不只是目光放肆,更是往她跟前凑,屡屡有不敬之举。李思清碍于他的身份,一直隐忍不发,想着冷淡一段时日,他得了没趣自然也就淡了。然而如今看来,这穆武却是得寸进尺了。
    李思清盯着他,冷声道:“我于御前行走,不便用香,郎君好意,只能心领。”不待穆武说话,又道:“思政殿内外,乃处理政务之所。郎君若无政务,如此闲谈下去——郎君自是无碍,下官却愧对皇恩。”
    穆武见她声色冷淡,以他那狭小的气量,竟然能忍住不发怒,只是笑了一笑。
    原来穆武今日前来,并非只为歪缠。他已经得知穆明珠与齐云落水之事,也知蔡攀一同失踪。自昨日半夜得到消息,穆武便再没有合过眼,一半是因为兴奋,一半是因为恐惧。兴奋是因为若这次穆明珠与齐云一同丧命,那他非但大仇得报、接下来的计划也能顺利施展,最妙的是弱蔡攀也死了,更是让他毫无束缚;而恐惧的则是,万一穆明珠与齐云之中有一个活着回来、万一活着回来的人撞破了真相,又或是蔡攀给抓住了、没受住拷问吐露了实情,那他就全完了。
    昨晚下半夜,穆武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时恨自己怎么没有提前周全好计划,应该再安排一队人伺机杀了蔡攀灭口;一时又苦恼,就算当时想到了这个漏洞,又去哪里寻这样一队可靠的人;一时想着火攻暗杀,穆明珠与齐云绝无生还之力;一时又忆起被齐云射瞎时的惊恐,担忧两人竟能逃出生天。
    他知道此时外面的消息,定然都在不断涌入皇宫之中,上报给皇帝。
    而皇帝所接受的所有信息,都会先经过李思清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