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明珠虽不知静玉是何事不好当着王长寿说,却也没有阻拦王长寿退下,又道:“可需要林校尉回避?”
    静玉这才开口,道:“不、不必……”他低下头来,道:“奴不想当着那王长寿说,只是不想丢脸罢了。”
    “这么说来,是私事儿?”穆明珠问道。
    静玉抬起头来,眼巴巴望着她,满面愁容,道
    :“殿下行行好,救救阿念吧。”
    “阿念?”穆明珠想起昨日静玉拉着静念来见自己的模样,道:“他怎么了?”昨日看着那静念虽然形容枯槁,但神色还是正常的,她还教两人写了一句经文,只是没继续下去,就给萧渊拉着去了庆功宴。
    静玉叹气道:“奴也不懂——就坏在殿下教他的经文上,如今他是饭也不吃、觉也不睡,一心要做真和尚去了……”
    穆明珠略有些诧异,转念一想又觉情理之中,便道:“所以?”
    静玉顿足发急,道:“哎呀,怎么能去做真和尚?”
    穆明珠笑道:“怎么不能做真和尚?”便譬如从前的右相萧负暄,还在济慈寺出家做了和尚呢。
    有些人是在尘世中活明白了,转入佛门之中过另一种活法;有的人是在尘世之中太痛苦了,所以遁入空门远离红尘。
    穆明珠对静念的印象其实不深,对静玉的印象深一点,而静念似乎总是躲在静玉身后,像是一道安静的影子,也不怎么说话。但是显然在两人经历的苦难中,静念的接受能力比静玉要差许多。静玉就像是一株野花野草,不管是风霜雷电、还是烈日当空,他总是蓬勃生长的,哪怕是在石头缝里也能汲取到养分。与之相比,静念的生命力就要弱一点,没有那么野性。
    “可是……”静玉没想到公主殿下竟然是赞成静念遁入空门的,一时愣住了,说了一个“可是”,却不知接下去要怎么说。
    穆明珠解释道:“人跟人不一样。他既然有向佛的心,是他与佛有缘。如果佛能渡他经过这些苦痛,你不该拦着他,是不是?”
    “可是……”静玉低着头,忽然哽咽了,眼圈也红了。
    穆明珠微微一愣,在他强忍不愿示人的泪水中,隐约有些明白了。或许静玉在外是野性蓬勃的,但可能比起静念对他的依赖,他才是更依赖静念的那一个。果真如他所说,他与静念自幼一同长大,后来在焦府又多了阿生、阿香两人,谁知道变故之下,阿生与阿香相继离世,只剩了
    他们两人。如今静念遁入空门,静玉尘世之间便再无亲故了。他这样的出身,自然也难寻父母家人。
    倒真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静玉仍低头忍泪,口中强笑道:“殿下教奴,奴便明白了……不拦了,奴也拦不住……”
    穆明珠见他如此,倒是不落忍,便安慰道:“他就算是做了和尚,你们也不是从此不见了。大明寺那个住持净空不是死了吗?正好静念去做新的住持。”她下意识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恰好原本扬州那位崔别驾也有心做和尚,正好可以让静念在大明寺守着他……”
    静玉微微一愣,略有些迷茫道:“崔大人也要做和尚?”做和尚这么好吗?
    穆明珠想着要樱红传的话,也不知那崔尘是何反应,点头正色道:“那崔别驾主动要求做和尚,本殿还不给他住持之位呢。如今看在你的面子上,本殿才要静念去做住持……”
    静玉点点头,他也不知为何,得知静念要做和尚,便觉悲从中来;可忽然之间静念升成了住持,好似就不是做和尚,而是去做官了。
    静玉重又喜气洋洋起来。
    穆明珠看在眼里,腹中暗笑,又道:“你可得告诉静念,要好好做和尚的功课才行,若是本殿听到什么不好的风声,这住持说不得就换人来做了……”
    静玉忙道:“不会的,不会的。阿念跟奴的性子不一样,最是勤勉的,做和尚也是最用功的和尚……”为了帮他情同家人的静念保住“住持”之位,倒是连自己的本性也出卖了。
    穆明珠忍笑,老神在在道:“唔,本殿姑且信你一回……”
    一时静玉退下,穆明珠才露出笑容来,看向仍候在一旁的林然,道:“怎么?”一般人来见她回话,都是正事说完便相机退下了,主动留下来的,都是还有别的事情。
    林然微一犹豫,道:“下官听闻大梁骑兵南下犯边……”
    穆明珠微微一愣,没想到他提的是正事儿,敛了笑容,道:“确有此事。”她想到当初在建业公主府中,林然误会她要他做面首,主
    动要求效仿父祖上阵杀敌一事,便问道:“怎么?你想领兵上阵,往北边去?”
    林然恳切道:“下官的确有此志向,不过……”他望着穆明珠,道:“下官是想劝殿下同去。”
    穆明珠真来了兴趣,搁下茶盏,道:“你要本殿领兵北上?”
    林然道:“是。”他推心置腹道:“殿下此时回建业,实在危险……”
    穆明珠要回建业的决定,没有对任何人透露,就算是萧渊也只是因为熟识而有所猜测。但就算她什么都还没有公布,明眼人却能够从她的举措中看出她的倾向。如果她想要在扬州长久占据下去,就不会安排这么快划分了田地,遣这些士卒回家种地,成为普通的民众。如果她要在扬州坚守下去,城防上的巡逻就不会减少、城外的工事就不会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