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样锦 作者:金波滟滟

    那时候自己可不要像钱夫人这般忍耐,而是一定要闹他个天翻地覆,宁愿一拍两散也不受这个气。

    云娘不知不觉便气忿起来,瞧着刘氏也不顺眼,倒想替钱夫人教训她两句,正要找个由头,突然想到,钱家的事又干自己何事?况且玉瀚早答应自己不纳妾的。便又不觉笑了。

    于是将看戏的心思倒分出一多半来,只悄悄看钱夫人,只见她一直兴致勃勃地看戏,到了半夜散了戏,又令人散了十吊钱给戏班打赏,将席上的酒菜也都尽数赏了,又与自己送了那些夫人们离去,最后亲自送自己回房休息。

    她那笑语晏晏的模样,哪里有一些恼意,显然她果真是不在意的,自己倒是杞人忧天。

    没一会儿,汤玉瀚也进来了,先拉了她的手问:“在县衙里过得如何?”

    云娘便笑,“你要荼蘼拿披风给我,也不用那样大声。”

    玉瀚也笑,其实他在楼下是担心的,毕竟云娘从没经过这样的场面,而那些女人们又没有一个省事的,只怕她受了委屈。可是既然早晚要有这样的经历,从吴江县衙里开始倒是别处要好得多,毕竟钱县令是他的旧识,而这里的人又少又简单。

    喊那一声,就是告诉云娘别怕,没想到她竟然不用。

    云娘又笑,“你今天之所以留下来,也是因为想让我与这些官夫人们打打交道吧?”

    “你觉得和她们在一起可还自在?”

    “并没有什么不自在的,也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的人,”只是钱夫人实在太贤良大度,云娘从没见过对妾室这样好的正妻,盛泽镇里几家纳妾的,却都整日打得鸡飞狗跳。但这样的事,却不想说出来,却道:“我也不比她们少了什么。”

    想了想瞅着玉瀚又道:“只是钱夫人和她妹子说的官话却有些咬舌子,听着不自在呢。”

    云娘平日并不是挑三窝四的人,但是听了樊小姐原是打算嫁给玉瀚的,便不由得对着着那位小姐却挑了半天,终于发现钱夫人妹子的这点毛病,又不好只说她一人,便将同样口音的钱夫人也带了上来。

    汤玉瀚正帮着云娘解披风,也不解释钱夫人娘家是边塞的首富,官话里便带了些当地的土音,只赶紧道:“亏了我没和她成亲,否则天天听她那不地道的官话整天头都要昏掉。”

    云娘原本是光明正大的,玉瀚也说官话,就非常好听,可是钱夫人和她妹妹说起来就有些怪,但是玉瀚这样一说,她又红了脸,觉出了自己的小心思实在显眼,便啐了一声道:“偏你油嘴滑舌。”

    汤玉瀚却又赶着笑道:“听我们云娘声音多好听!软语侬音,听了便舒服到心底里。”

    云娘便再也不出声了,洗漱了上床,还是不语。汤玉瀚却有办法,直闹到她忍不住出了声,才得意地笑了,“真是好听!”

    云娘便赶紧闭紧了嘴,可是身上的人哪里会罢了,使尽手段逼她出声,又哄道:“外间的人早让我赶走了,再没有旁人的,让我好好听一听。”

    他是习武的男子,身子好,力气大,又刚尝到这美味没多久,折腾起来云娘哪里抵得住,最终都遂了他的意——其实她自己也是愿意的。

    第二日,见了樊小姐,心里倒生了些歉意,明明十分美丽周全的小姐,自己为什么要去挑她的毛病呢?难道自己就是十全十美的圣人?倒拉了她的手说了好些赞美的话。

    吃过早饭,钱夫人便又要请戏,云娘赶紧推了,便按与玉瀚便按夜里商量好的辞行。他们两个在县衙看了戏,又住了一夜也就罢了,白天自然还是两个自己闲逛的好。

    钱夫人是极周全的人,也瞧出几分来,便亲自相送到府门前,又拿出一个匣子相送,笑言,“当初未及恭贺新婚,现在补上的贺礼。”

    云娘因汤玉瀚向来不与盛泽镇上有人情往来,云娘只是不肯接,“当初没来得及请钱县令和夫人光临,便是我们的错了,贺礼更不敢领了。”

    钱夫人却又一定要送,她应酬惯了的,言语十分地了得,便讲出许多的道理来。孰不知云娘虽然话少,却是心里有数的,每句话都说在关节上,竟然有来有往的回了过去,两人你推我让不可开交。钱县令便看着汤玉瀚道:“兄弟便再不想拉扯我一把了吗?”

    汤玉瀚只得笑着点头道:“如此这般,那我们谢谢南台兄和嫂子。”才示意云娘接了下来。

    第76章 随性

    汤玉瀚带着云娘离了县衙,便扔给阿虎一块银子,“你们自去罢,晚上回巡检司便可。”说着拉了云娘在吴江县的街上随意逛了起来,东看西看,只要云娘略看一看的,便直接上前拿银子买下来,只一会功夫,双手便都占满了。

    云娘见他手臂上挂着一对小巧玲珑的竹篮子,一只手里是个五彩斑斓的鸡毛踺子,另一只手里拿了几样吃食,见他又要去买摆在一家店外的小泥人,便赶紧拦住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若是盛泽镇的人看到了一定不敢认了呢。”

    “只你认得便行,不必管他们认不认。”汤玉瀚说了,将手里刚找的一把铜钱全倒在泥人铺子的台子上,将云娘刚刚瞧的那个鼓着嘴的小泥人拿了走。

    云娘接过小泥人看了一回,“我只是瞧这小人好玩儿,看看便罢了,又不是孩子,便道还带回家里玩吗?”又指着他手中的那些吃食,“我们哪里吃得了这些?拿着又麻烦。”

    “这也好办,”玉瀚见她不肯再吃,便拦住一个在街边玩的孩子,“这些都给你可好?”

    小孩子见了好吃的哪里会不要,赶紧便笑着接了过去。汤玉瀚便势便将所有的东西都塞给了他,最后又接过云娘手里的小泥人也递了过去,然后拉着云娘走,“现在我们便不麻烦了。”

    云娘哪里见过这样的随性,当下便目瞪口呆。

    汤玉瀚却又拉了她的手,“前面是卖首饰的银楼,我们去买首饰。”

    云娘被拉进了一家银楼,却见正是自己置嫁妆的那家,正想说实在是巧,伙计已经认了出来,笑着迎了上来,“娘子头上的金钗便是在我们家买的,正衬娘子的花容月貌。”转眼又见汤玉潮站在后面,神情更加热情恭敬,“爷和夫人请进,我们家又进了许多新样子,正合夫人选用。”

    成亲前刚买的新首饰,哪里还用再买?再者他们出来时带的银子虽然不少,但是买些寻常的东西还可以,但是首饰之类的便恐怕不足了。云娘便握住玉瀚的手道:“我首饰够了,不必再买。”

    汤玉瀚哪里肯听,拉着她就走了进去。这一次却被伙计们迎到了店内一间雅致的小屋,好几个伙计们如流水般地送了许多茶点,随后又来了一位掌柜模样的人,亲手捧了一盒盒的首饰送上来。

    既然已经来了,也不好什么也不买,云娘见眼前尽是极贵重的金玉之物,便只挑小巧的看。

    汤玉瀚却拿眼睛一扫,“只这些吗?”

    那掌柜便赶紧让伙计去取,又点头躬身陪笑道:“小店里的东西,难免不入爷的眼,已经去取店里最贵重的了。”

    展眼间,云娘便被种种奢华艳丽的首饰惊呆了,各色宝石、珍珠、白玉、青玉、玛瑙……发出各种光彩,或明亮或柔和,晃得人睁不开,她的心便更加紧张起来,这里面的东西一定会非常贵的!

    可是玉瀚却握着她的手轻轻地捏了捏,让她放下心来,然后就从那一大堆的首饰里拿出一样——原来这件上面的宝石特别大,足有鸽子蛋那么大,简直有些触目惊心,拿在她的头上比了一下。

    云娘摇摇头,“我不喜欢这个。”此时她并不是因为这颗宝石非常贵才说不喜欢,而是真心的不喜欢。这种首饰恐怕不是为了戴着好看,而是为了显示富贵。她喜欢精巧、别致,戴着漂亮的首饰。

    汤玉瀚立即便明白了,再看看云娘鬓边的两只金牡丹,便放下那块大宝石饰品,重新拣了一支串成花朵的珠钗,云娘便笑着点头接了过来。

    相爱夫妻的心意是相通的,且他们之所以能成为夫妻,也是因为很多想法十分地相像。汤玉瀚喜欢云娘,云娘也喜欢汤玉瀚,便是他们彼此喜欢对方的品貌、风格,种种诸如此类的。

    汤玉瀚虽然先前从未注意过女子的饰物,可是他毕竟是喜欢文雅的人,对于美的东西感悟极为灵敏,他又不考虑价钱,很快便帮云娘挑了许多的首饰,银楼的掌柜早就捧出来两个描金漆木首饰匣,将挑好的首饰都摆在里面的红缎子上。

    云娘这时也不再担心,玉瀚这样做定然是有他的道理的。

    果然,到了结帐的时候,汤玉瀚便将方才钱夫人送的匣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张银票递给掌柜,还找回来两千两银票,并几个银锭。又嫌银锭拿着麻烦,便道:“你再选些普通的戒指镯子之类的,将来打赏时用。”

    云娘第一次看戏时赏了两只银镯子,却是真心实意地要赏,后来再看戏时便再没有那样的激动,只是随着大家赏些银钱,且她毕竟出身农家,也是过苦日子出来的,哪里舍得那样大手大脚?虽然听玉瀚的话选了些简单的金饰,却暗想,只有与钱夫人唐夫人等官夫人在一起看戏时用,平日还是扔一把铜钱的好,既俭省,声音又响亮。

    有些话在路上并不好说,等到了家,云娘便急着问:“当日成亲的贺钱你都不收,为什么要收钱县令的贺礼呢?”

    玉瀚便笑道:“一面是民,一面是官,那怎么能一样?”

    虽然是这个道理,但是云娘还是又问:“送贺礼也没什么,但是为什么要送你那许多?”

    “这一次钱县令出了大差错,方才有那艘船的事。正是我截住了那些锦才救了他,又让他同我一起抓了人递解京城,反有了功劳。钱县令这一任至少也会得个上上评语,他向来最是在意这些的,且他家里也盼着他能有出息呢。”

    “是以钱县令这一次分外感谢,他又不差银钱,送我们些也平常。且就算我们这次不收,他还是要再送,不如就给你买点小东西。”

    “还是小东西?”云娘惊道:“一共花了一千两银子呢!”

    “这算什么,”汤玉瀚只一笑,“我听说女人间最喜欢攀比的,你看那些官夫人们有什么,只管告诉我,我也给你买什么。”

    他还是怕自己受欺负,云娘便赶紧道:“在县衙时,大家很顺着我说话的,就连钱夫人的妹妹樊小姐对我不错。”她当时便是明白的,大家之所以肯与自己来往,又请自己看戏,为的还不是玉瀚的面子?

    又想起来大家之所以如此尊重玉瀚的原因,云娘便又心疼地道:“先前的事那样凶险,你一点也不告诉我,反倒都是听大家说的。”

    “哪里有什么凶险?”汤玉瀚还是漫不在意地道:“你想,论身份,我是官,他们是匪,我尽得天时地利人和,论计谋,我在暗,他们在明,完全都在我计算之内,我一定会全胜的。只是阿虎不好好练武被人划了一刀,才看着凶险些。”

    云娘又有些欣然,“钱县令那样一个精明的人都没有发现的船,偏偏在我们成亲的晚上,巡检司的人却截到了船,也算是幸运吧。”再看玉瀚的神色,便知道自己说了蠢话,“其实是你早布置好的?”

    无论是在上奏的折子里,给祖父的信中,还是与钱南台他们的言谈中,汤玉瀚一直只说自己安排手下按例巡查,偶然查到的那只船,那批绸,然后依律送到县衙,再依律将抢绸的贼人送京。

    他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可是如今在云娘面前,他却忍不住了,遂笑道:“这一批绸从我到盛泽镇起就没能运出去一匹,现在想趁着我的好事混过去,我岂能让他们如意?”

    “他们一定是要瞒着你的,可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自我到了盛泽镇之后,江陵府内,盛春河上以及两岸所有的事情,我哪样不知道?”汤玉瀚笑吟吟地道:“你以为我并不常在河上巡查,又时常出门打猎,都是去游玩?他们的绸从哪里来的,每天有多少匹,放在何处,我全部早就知道了,那边船还没装好,我已经派人在河上布下了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