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样锦 作者:金波滟滟

    一直走到山脚下,几乎到了竹林的尽头,她突然发现了一株僧竺蕈,惊喜地跑过去摘了下来,原来还有一株没有被别人拾走。

    将僧竺蕈放到篮子里,云娘便准备回家了,不料就在此时,瓢泼大雨兜头落了下来,原来竹林十分茂密,里面便有些阴暗,而云娘又一心找僧竺蕈,忘记看天色,立即被浇得透心凉。

    云娘抬头向天空看了一眼,大雨立即打得她睁不开眼。她便知道想跑回家已经来不及了,便决定像来时说的那样,去竹林里的小屋躲一躲。

    那间小屋就在山脚下,相距并不远,是冬天里到山上砍伐木头的人搭的,一旁还堆着去年没有来得及运走的木头,眼下正空着,云娘几步便跑了过去。

    小屋还与记忆中的一般,只是推门进去,云娘发现似乎有人刚住过。竹桌、竹椅、竹榻都很干净,地中间的炭盆里还有些灰烬。

    也许是与自己一样来避雨的人吧?

    云娘这样想着,也不在意,村里的人都知道这间小屋,不只躲雨,就是上山下山路过时歇一歇也平常。先将篮子放在桌上,把头上的帕子摘下来用力拧干水,又想将外衣解下也拧一拧,就听竹门“吱嘎”一声,又进来一个人。

    云娘便赶紧将衣襟重新拢好,抬头一看,原来竟然是汤巡检!

    第52章 同室

    汤巡检进了门,看到云娘亦吃了一惊,然后便笑了,“这天气你怎么不在家中?”

    云娘便道:“我出来时天还好呢。”又觉得身上衣服湿了,沾在身上,形容不雅,这样的时候与一个男子同处一室很不自在,抱着手臂向外看看道:“我瞧着这一会儿雨已经小了一些,我家里离这很近,我正要回去呢。”

    汤巡检拦在门前并不让开,“这阵子雨比刚刚还密,哪里小了?”又坦然地笑道:“你若是因为我才要走,那不如我走吧。”说着便打开门毫不犹豫地向外走去。

    门方一打开,一股冷风便挟着雨水扑进屋中,溅得门前一片立即全湿了。外面灰蒙蒙混沌沌地一片,就连小屋周围的竹子都看不大清,偏这时又一个响雷落了下来,轰隆一声,震得屋子都颤了一颤。云娘哪里能在这样的时候将汤巡检赶走,偏他动作又快,只怕叫不回来,急切间赶紧拉住他的袖子,大声叫道:“快回来吧。”

    汤巡检方才转回身将门关了,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看云娘,便笑了,“你其实还是舍不得我的。”

    云娘明白他其实只是做个样子要出去,只等着自己拉他回来,而自己却受了骗。可就是被骗了,她亦不想重新将汤巡检赶出去。而且她分明知道,如果自己一定要赶他走,他也会走的。

    “若是别人,我也会一样的。”云娘淡淡地说了,便不看他,一转身向屋子最里面的一张竹榻上靠过去,坐在最深处的一角,将双膝抱在胸前,裙子拉下来,挡住了身子,闭目养神,等着雨停。

    突然听到火镰声,云娘便将眼睛睁开一道缝看,原来汤巡检已经在炭盆里燃起了一盆火,将外衣支在上面烘着。

    云娘身上也是湿漉漉的,便想,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带一个火镰呢?这时候烤烤火是很不错。

    只是一男一女在一处烤火终究不方便的,云娘又闭上眼。

    正在想着,“噗”的一声,一件东西盖到了自己的脸上,云娘再一看,原来是刚刚汤巡检烘的衣服,又向她笑道:“你穿上这件,把湿衣服脱了,我替你烘好了再换上,小心冻病了。”

    “我转过去,一定不会回头看。”又笑道:“若是别人,我也会一样的。”

    云娘听了这话心里十分不自在,但一想这话正是自己刚刚说的,也不知道汤巡检听了心里怎么样。又见汤巡检不过烘干了这一件衣服,身上的里衣比自己湿得还厉害,正滴着水,便道:“你先把衣服都烘干吧,我还比你好一些。”

    汤巡检已经背转了身,“你是女子,哪里比得了我,还是你先吧。”

    云娘迟疑一下,见汤巡检一番好意,再拒绝便不识抬举了,且湿衣服粘在身上也果真难受,身上又冷,便将自己的外衫脱了下来,将汤巡检的衣服罩在上面挡住里衣,只是总不好让他替自己烘衣服,便去火旁撑开烘着。

    又因坐在火旁,身上也暖了起来,再想到身上一直滴水的那个人,终不忍心,便向面壁而立的汤巡检道:“你也过来坐吧,下了雨天气便冷了起来。”

    汤巡检果真转回便过来坐了,帮云娘撑着衣服,看那外衫干了又道:“你的裙子也烘一烘才好。”虽然说的都是自己的衣服,但却非常自然,并无一点生疏,又十分地坦荡。

    云娘刚推让了一句,“还是你先吧。”

    汤巡检却不容置疑地一笑,扭了头道:“将衣服换上,解了裙子再过来。”

    云娘看他神情淡然,只如清风朗月一般,突然觉得自己太过计较,便也坦然地接受了他的好意,转过去将裙子解了烘干再穿好。

    “还有靯袜!”

    过了一会儿,云娘身上都干爽了,背过身去让汤巡检换衣服烘衣服。待两人便都弄好了。汤巡检又用一支竹筒接了些雨水,放着澄清了一会儿,两人拿帕子蘸着擦擦脸手,总算觉得身上舒适了。

    只是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雨也越下越大,云娘先前还盼着能走,现在也知道今夜只能在这里了。可是,明明孤男寡女,可她并不害怕,又想走前也与娘和大嫂打了招呼,家里也必不会担心的,神情倒也静了下来。

    再看汤巡检,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意,正将一只兔子剥了皮,原来他从山上下来时带了一只兔子。

    云娘突然想到先前炭盆里的灰烬,一下子明白了,便问:“你昨夜也在这里?”

    汤巡检便点了点头,“是。”

    中元佳节,家家都团聚,唯有汤巡检孤身一人在盛泽,且他一向不与盛泽镇的人来往,竟然在林间的小屋独自度过。云娘这样想着心里却又痛了起来。

    可汤巡检却笑道:“我一向不喜欢热闹,更兼看着阿虎和荼蘼两个心烦,就出来了。”说着已经将兔皮剥干净,去了内脏,正要拿水,云娘已经提了竹筒,将水慢慢倒了下来,帮着汤巡检将兔子冲洗干净。然后又用竹签子将兔子串好,在火上慢慢烤熟。

    两人话说得都不多,可是做起什么却特别默契,似乎他们以前曾经在一起住过很多年,又烤过无数只兔子一般。

    肉香在这阴冷的秋夜里分外馥郁,汤巡检便扯下一条兔子腿递过来,“你尝尝。”

    云娘接了,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不知是饿了,又是因为是他们一起烤的,还是果真好,竟吃得满颊生香,轻轻赞道:“还真好吃。”

    “你来之前,我和阿虎最常烤肉,鱼也烤过、螃蟹也烤过,就连稻米,我们了放在火上烤着吃过。”

    云娘是知道的,但烤过的东西也不过偶尔吃着新鲜,但若常吃怎么受得了,云娘顺口问:“那时你怎么不雇个人做饭?”

    “不愿意理别人。”

    云娘便被兔肉噎住了。

    汤巡检赶紧递给她一个水囊,“这是山上的泉水。”

    云娘也顾不得那是汤巡检喝过的,赶紧对着嘴喝了一大口,才慢慢将那口肉咽了下去。

    汤巡检为什么不愿意理他们,却肯理自己?

    只是这话怎么也不能问。

    云娘默默地地将整只兔腿都吃了下去,见汤巡检又扯了一只递过来,赶紧摇头道:“想着今晚要熬一夜,我便已经吃得比平时多了。”

    汤巡检便将那兔腿都吃尽了,坐在云娘对面,看着她又笑了,“你只管放心,我不是坏人,不必那样局促。”

    云娘想想,自己确实每一次见到汤巡检时都有些局促,现在也不例外,又想起上次见面时他也说过让自己不要拘紧的话,便低头笑了一笑道:“其实我不怕你的。”

    只是总觉得你与别人不一样。

    若是汤巡检对自己也与别人一样冷着脸,自己也许就不紧张了,但是他见了自己却总是笑着,反让云娘不知不觉地就拘束了。

    “那就好了。”汤巡检笑笑,将几节竹子扔到炭盆里,将火重新拨旺。

    云娘便将自己提的篮子拿了过来,将几根笋剥了外面的粗叶,并那只僧竺蕈,一同洗了,也拿竹签子串了放在火上一同烤着,又向汤巡检道:“我刚挖的,我们也吃了吧。”她见汤巡检将余下的兔肉都吃尽了,心里便疑他没吃饱,便后悔自己不应该吃一整只兔腿。

    眼下的东西虽然不多,但总是吃的。

    因从没烤过这样的东西,云娘便估计着熟了,将僧竺蕈递给了汤巡检,笑道:“也不知这样好不好吃。”

    汤巡检便也笑,“我第一次这样吃竹参。”

    “原来你叫它竹参?”

    “那你叫它什么?”

    “我们都叫僧竺蕈。”

    “这个名字好奇怪呀!”汤巡检笑着:“为什么这样叫呢?”

    “因为很像一个老僧人披着袈裟的样子啊!”

    “真的很像!”汤巡检便笑道:“你知道吗?僧竺蕈是贡品,很难得的,还有人说吃了它能长生不老呢,所以以前有过皇上拿僧竺蕈配长生不老的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