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圣城的圣子,圣灵街的守树人莱伊。
    他们各自拥有职责,比起神明之子,更像是神明之臣。
    他们是拥有功能的造物,而不是被创世神喜爱的孩子。
    神给予他们的一切,皆是因为,他们在履行着各自的职责——这也是他们的存在意义。
    伊提斯的话,毫无疑问是在告诉洛蒙:一直以来,只是你把你自己,当成了我的孩子而已。
    神明没有子,只有臣。
    他与这世间的万物,皆是造物主与造物的关系。
    神之子敬他,爱他,将他视作父亲。
    但是,在神的眼中,这些神子从来都不是他的孩子。
    伊提斯说:“万物皆有其存在意义——”
    “如果你放弃你的责任,吾创造你的意义,又是什么?”
    那发色灿金,面容和神有着三分相似的神之子,精致的面庞上带着泪。
    他仍旧直视着那至高无上的存在,任凭眼泪淌落,任凭双眼被光明灼伤。
    洛蒙呆呆地望着他。
    神明的身影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那清冷又空灵的声音,如同在宣判罪行一般,公正无私,无情又无心。
    “责任并非权力和地位,责任是不可放弃之物,洛蒙,记住你的本分。”
    “倘若你放弃责任,吾创造你,你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
    洛蒙抬起头,仰望着他生命的前八千年里,看得比一切都重要的至高神。
    创造他的神明,亲自否定了他的思想和灵魂。
    他不过是个造物,除了履行职责之外,就再无意义的造物——是工具,不是孩子。
    洛蒙想要反驳。
    但他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要如何,与将他视作物品的神,去谈判生命的意义?
    他要如何,去向神诉说,他真的很爱人类的公主?
    神不会在意,造物有没有自己的想法,爱不爱人类的公主。
    说不通的。
    他们之间,完全说不通。
    他不过就是一条厉害一些的人鱼。
    他永远无法去动摇,改变那伟大的,至高的神明的想法。
    交流的前提是能够理解。
    可是,他去看那神明的时候,只能摸到冰川的一角。
    他永远无法揣测神明,永远无法理解神明,神也不愿意去理解他。
    揣测不了怎么办?
    理解不了怎么办?
    那就不要再揣测,也不要再理解,只要乖乖地听取神谕就好。
    ——毕竟,就算他再怎么不愿意,他也反抗不了。
    洛蒙低下了头颅,说道:“我记住了,冕下。”
    他对伊提斯的称呼,再也不是“父神”。
    维持了八千年的假象被摔碎。
    最无情冷漠,最锋利的真相,割断了所有的温情和自以为是。
    也割碎了他的心,他的灵魂,和他的思想。
    洛蒙记得。
    莱伊在别人面前,总是称呼伊提斯为父神。
    但那个树精灵一旦到了伊提斯面前,就只会喊他“冕下”,不会称他为父。
    他曾经不明白莱伊为什么这样,但现在,他终于懂了。
    圣灵街的守树人,金叶之树的精灵,只是比其他的造物,其他的神子更加清醒罢了。
    也许,那个最年长的树精灵,也经历过相似的事情。
    实在是太悲哀了。
    他们的父神,被整个世界深爱。
    他的造物们敬他爱他,那无数个信仰着他的信徒们,也敬他爱他。
    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一花一叶,一草一木是不爱他的。
    但是,这位被万物所爱,视为父亲的神,却从来不爱世界,不爱万物。
    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凭什么呢?
    洛蒙想:凭什么呢?
    这样无情冷漠的神,凭什么得到爱?
    ※
    穆莎在船舱里等了很久。
    她等着等着,就从下铺蹿去了上铺。
    船舱里的房间有限,她和伊提斯住的是同一个房间,床是上下铺。
    伊提斯从来不睡觉,要床也没用。
    穆莎理所当然占据下铺,不开心了再去睡一睡上铺,一个人睡两张床,相当膨胀。
    穆莎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伊提斯回来。
    她抱着枕头打了个盹,决定先睡一觉。
    但是,她忘了有一句话叫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面容精致的黑发少女眼角带着薄红,银灰色的眼眸里盈满了水光,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她呼吸潮热,口齿不清的喊着伊提斯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咬的软软糯糯,像极了勾引和诱惑。
    而那个人喊她的声音,也带着喑哑和迷醉:“莎莎……”
    就在这时,与之重叠,相似却又不同的声音响起了。
    那道声音清冷又空灵,直贯梦境深处。
    “莎莎。”
    “莎莎?”
    穆莎猛地睁开了眼睛,她身上挂着一层薄汗,热的几乎透不过气来。
    她深呼吸了两次,稍稍冷静下来,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出汗之后的湿冷。
    伊提斯抬起手,清洁的神术洗去她的汗水和眼泪。
    他弯下身,怜惜的摸了摸少女的头发,说:“你梦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