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瓷反应了一会,才发觉她这个“傻子”说得可能是林章。
    “虽然我觉得你和陆无忧也挺傻的,不过算了,他可能做夫君不行,做臣子还行,总之……”魏蕴神色不大自在道,“我就过来看看。”
    贺兰瓷迟疑着道了句:“多谢。”又一下想起姚千雪和她说的那些八卦,更迟疑道,“魏……夫人不用太在意我,我与林公子并无半点私情,之前更是并不相熟。”
    魏蕴突然面色微红道:“这我知道!你都对陆无忧生死相许了,还能对他有什么意思。”
    贺兰瓷:“……”
    突然听到人这么说,她竟然还有几分羞耻。
    “你不要多想!我对林章才没有什么……只是觉得他人傻,逗起来好玩罢了……”
    说完,她人就走了。
    ***
    等传讯再押送,一来一回,也费去不少时日。
    只是三司也没料到,在押送回来之前,益州官场似已分崩离析,迫不及待上书认罪撇清自己——他们已经知道陆无忧未死,贺兰瓷去益州种种交好行径便都显得其心可诛,更何况陆无忧一个区区普通翰林,如何能一而再再而三的逃脱,还找到罪证,八成是因为益州官场有内鬼,先把人卖了。
    虽说是押送回来审理,但也不是每个人都一定会落罪,那个内鬼说不定就能借此戴罪立功,逃脱罪责。
    彼此怀疑之下,更是不惜落井下石。
    而最令人痛快地莫过于,由于圣上的默许,平江伯与其子在上京所为的累累罪行也被彻底清算了,若说益州还是天高皇帝远,平江伯在上京的跋扈行径,上京百姓都耳熟能详,连家仆都敢公然打死人,然后赔钱了事,百姓还敢怒不敢言。
    ——毕竟平江伯一向以国舅自居。
    公堂之上,他的几个儿子起初还趾高气昂,待发现往日那些对他们毕恭毕敬的官员此刻纷纷面带冷笑,然后一桩桩一件件把他们做的陈年丑事,连着人证物证一并数出来时,才开始有些脸色变了。
    “都是冤枉啊……”
    “都是这些刁民想害我们!”
    “一定是伪证,你们找来的伪证,我明明……”
    再加上那些证据确凿,流入平江伯府上的贪污银两,最终平江伯被褫夺了爵位,罚银五十万两,几个儿子被判流放,就连丽贵妃也受了牵连,降位为妃——虽然仍是四妃之首,但也算堵住了众人之口,给了个交代。
    二皇子虽未处置,但圣上责令他去太庙祭祖两个月。
    这桩案子是真真正正的,把天都给捅破了。
    二皇子一党在朝堂之中,也是大受打击。
    朝中上下都盛赞圣上圣明之至,乃是经天纬地的明君,是上天之幸,百姓之福,溢美之辞不绝于耳,暂时也没人催立国本了,还纷纷上书要圣上保重龙体,内阁也是又勤勤恳恳忙碌起来,算君臣之间达成了微妙的和谐。
    那日在大雍门外叩阙的官员只部分意思意思罚了点俸,斥责两句,也无伤大雅。
    所有人都觉得这件事陆无忧居功甚伟,早该被放出来加官进爵,可他仍然被关在诏狱。
    直到新年后,陆续开始有人上书请命。
    民间也隐隐有了一些非议。
    又过了半个多月,陆无忧迟迟未到的处置终于下来了。
    ——陆无忧此次虽揭发益州罪行有功,但也有负圣恩,公然斥上,无君无父,今日夺去御赐的麒麟服,及翰林院詹事府一任官职,贬谪为晃州随原府推官,即刻赴任,不得停留。
    这会众人也都不住唏嘘。
    晃州,又名荒州,这鬼地方就在大雍和北狄的边境,至于随原府,名字都是随便起的,随缘随缘,更是当中最穷最破,最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地方。
    名为贬谪,实为流放,何其惨也。
    陆无忧本来在翰林院做的编撰,兼詹事府的右中允,正六品的清流,有连中六元的科名,又得徐阁老的器重,可谓前途一片光明,熬几年资历升到翰林院学士,只要不出什么大错,那调任正三品的侍郎和入阁也就是一步之遥。
    京官也一向默认比地方上品级更高,上京的正六品外放出去相当于地方上的四五品了。
    可如今他外放去做个七品小官,还是那种穷苦之地,不然除非哪天圣上想开了,否则算是仕途尽毁,很难再回来了。
    ***
    时日就这么一天天如流水般过。
    贺兰瓷再见到陆无忧的时候,已经不知过了多少个昼夜。
    她照旧像是陆无忧去益州时一样,自己做着自己的事,独自在清冷的府上来来回回,可每一刻都被无限拉长,白天黑夜,漫长似永远到不了尽头。
    仿佛诏狱里囚的不止是他一个人。
    因为得到消息晚了一步,陆无忧是自己乘着马车回来的,贺兰瓷还裹着厚衣裳,手中捧了个小手炉,坐在庭前望着府里的树苗发呆,看雪花扑簌簌坠地,就听见了一阵平稳又轻快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朝着门口望去。
    原本不抱期待,可眼瞳却蓦然睁大了。
    已经换了青衫披着长氅的年轻男子,仍旧姿态挺拔地从门口进来,他微微松了衣襟,头上还沾了点雪花,然后径直朝她走来。
    贺兰瓷还眨着眼睛,愣愣着不敢置信。
    那个无所不能却又看起来瘦削了不少的年轻男子朝她俯低了身子,然后倒了下来,贺兰瓷慌忙把小手炉往旁边一丢,张开双臂接住他,耳畔清润的声音响起:“——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