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们料想圣上估计也很头疼。
    因为顺帝爱面子,直接严惩了陆无忧,无异于包庇丽贵妃,包庇整个益州,置百姓于不顾,议政不怕死的文人士子大有人在,更何况陆无忧名声又这么大,真把人弄死,顺帝的名声大抵是没有了,史书上也会大记一笔。
    所以他现在处置起来格外棘手。
    许是受到刺激,礼部的一位都给事中也忍不住上谏,称升仙楼三死七伤之事乃上天降罚,以惩此劳民伤财又无用之举,如今百姓受苦,圣上却还一心只为修楼修殿,实在荒唐!
    若说陆无忧之前的奏章还很含蓄,主要是在骂丽贵妃一党,更多是在规劝圣上,这本奏章就是字字句句指着圣上的鼻子在骂他昏庸了!
    顺帝一向爱惜颜面,这次也不降职调任了,直接撤职,拖到午门外杖责一百大板,以儆效尤,差点把人生生打死在了午门外。
    言官上谏是职责所在,此与阻塞言路无异。
    这件事宛若水入油锅,顿时炸开。
    如果说之前还算压着,文官们终于也都受不了了。
    ——让你立皇储,你推脱!
    ——让二皇子就藩,你推脱!
    ——陆无忧为了益州上谏弹劾丽贵妃一党,被下狱!
    ——礼部都给事中要你别修升仙楼了,多为百姓考虑,被杖责!
    这臣子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三司门前都有士子堵门口来骂了,问为什么不查办益州一案——偏偏这群人还有功名在身,不好随便抓了下狱。
    三司的官员也很无奈——尤其是都察院的,这还是我们顶头上官的女婿呢,我们能怎么办嘛!
    而且真要审,这般规模的案子,三司会审不说,还得要圣上亲自下指示才行,不然谁也不敢动手。
    一时间,上书上谏络绎不绝,通政司门口都被堵得水泄不通,而且上谏的也不再是官阶低微的言官,礼部员外郎,工部侍郎,户部员外郎等等也都纷纷开始上书……
    本来马上京察年到,伸头一刀缩头一刀。
    就算这官不当了又能如何!
    几十年的书难道就这么白读了吗!
    ***
    贺兰瓷从陆无忧出门的那一刻,就知道他今晚肯定回不来了。
    临走之前,他把府里外雇来的下人大都遣散了,那些来投奔他住在倒座房里的穷书生也都给了银两送出府,先前二皇子送来的那两个姑娘也没有必要再留在府里了——反正已经不怕得罪了。
    因为两人这段时日也算安分守己,陆无忧便提前找人帮她们脱了奴籍。
    若颜拿了新身份千恩万谢走得很干脆,贺兰瓷听闻有媒婆牵线,她不日便要去给一位丧妻的富家老爷做妾,大雍没有妾不可为妻的规矩,将来也只能看命了。
    玉莲和府上一位书生互生情愫,既脱了奴籍,刚好决定喜结连理,贺兰瓷还替她添了点嫁妆——两支放在匣子里反正也是浪费的珠钗,玉莲推脱不肯要,只说已受了夫人大恩,万不敢再生贪念。
    她从贺兰瓷这里得知,她姐姐玉娇如今换了身份与情郎相守,过得很好,已千恩万谢过一次了。
    人走得走,散得散。
    陆府空下来,竟一时还显得很空阔。
    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两人还未成婚,陆无忧带她来看时的模样,只院中几棵树苗已亭亭而立。
    霜枝独自扫着雪,语气不乏担忧道:“外面人都说……姑爷他不会真的……”
    贺兰瓷坐在庭前,伸手抓了一抔雪,寒意袭来,手指不一会便被冻得僵硬。
    “小姐……”没人的时候霜枝还是喜欢这么叫,她一把抢过贺兰瓷的手,拂去上面的雪,“你在干嘛,别冻着了!”
    贺兰瓷回过神,笑了笑道:“没事,就是在想,我们开玩笑说了那么多次诏狱,没想到他真有进去的一天。里面听说很冷,还很脏,估计他会很难熬。”
    霜枝不由担心道:“小姐,你还是别笑了!要是不开心,就哭出来好了……”
    贺兰瓷摇摇头道:“哭什么,我还挺欣慰的。”
    她也想过陆无忧会不去上谏,留在府里过他们的安稳日子,萧南洵现在油煎火燎,大抵是没有精力再来找他们的麻烦。
    可又隐约希望着他去。
    希望陆无忧是那样一个人,希望他能比她想得更好些。
    虽然她已经知道,他是个很好的人,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兴许是他第一次带她去城外看灾民,又或者是他们沿途去清丈,他跟她说他为什么要做官,再最后就是益州这一趟……
    她渐渐对他升起了一种很令人心悸的期许。
    像小时候她看她爹为官,衣着褴褛的百姓前来叩首;像小时候她看那些晦涩难懂的书经;像她在书院里读着书不切实际的憧憬——字里行间写得其实都是,为人,为臣,为君。
    “我……”她慢慢又绽开个笑,“没有一刻觉得他这么好过。”
    此时,有人进来道:“少夫人!呃,好像有人为了少主围到城门口去了!”
    贺兰瓷闻言,略一犹豫便道:“备车。”
    大雍门外已经围满了不满的士子,大都穿着澜衫,头上扎着方巾,手中拿着一张张印着手印的上书,围在城楼下面,高声道:“我们这里有益州的士子,可以为陆大人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