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笺到了贺兰瓷手里,展开便看见陆无忧熟悉的飘逸又暗藏锋芒的笔迹,似乎比之前更随意了。
    ——无事,勿忧。不便细说。汝夫,忧。
    只草草两行。
    贺兰瓷心稍定,可接下来意识到他仍未写归期,应当是还留在益州查案,说不准真的要数月才归。
    等待便变得更加艰难了。
    霜枝打探完,哭丧着脸回来,贺兰瓷反倒安慰她道:“无妨,会有转机的。”
    她说得冷静,可晚上几乎一夜难眠,辗转间入梦。
    梦里陆无忧穿着出门时的那身常服,背后是一片火海,他望向她,那双平素只含着狡黠笑意的桃花眸此刻安静地垂着,甚至略带一丝哀伤。
    贺兰瓷连忙道:“怎么了?这是哪?你什么时候回来?”
    陆无忧却只一步步向后退,目光越发哀伤,语气也有些飘忽道:“贺兰小姐,我可能回不来了。”
    贺兰瓷忙追向前:“为什么?你不是说你无事?怎么就回不来了!你说清楚!”
    浓烟自陆无忧身后滚滚涌出,烟雾缭绕,他背后那片滔天火海亦是越发可怕,火光冲天,天际似乎都燃烧了起来,将陆无忧的脸色衬托得益发惨白。
    陆无忧又退了一步,几乎踏进火海里:“我骗你的,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贺兰瓷心脏揪紧,高声道:“陆无忧你给我站住!不许再往后面走了!”
    却见,陆无忧冲着她笑了笑,桃花眸波澜阵阵,竟还笑得有几分勾魂,是真的像暗夜里的鬼怪了,他冲她伸出手,指尖仿佛在虚虚勾勒着贺兰瓷的轮廓。
    带着一丝难言的深情。
    清润悦耳的音色缥缈得仿佛一吹就散。
    “……可我已经死了啊,怎么回得来呢?”
    ——火舌刹时将他整个人吞没。
    贺兰瓷惊醒过来,寝衣的前后襟全部湿透,额上也都是冷汗。
    她攥着褥子的手指绷紧,指节发白,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简直要呼吸不上来。
    四周仍旧阒然无声。
    连灯也全灭了,只有飘忽不定冰凉的夜风,真像是有鬼怪来给她托梦。
    本来就是深秋,风吹汗凉。
    贺兰瓷打了个哆嗦。
    她不断告诉自己,陆无忧没事,这只是个梦,理智很清醒的知道陆无忧不会这么托大,字是他的字,口吻也是他的口吻,他毫无疑问还是活着的,但心理上,却似乎就是有些过不去。
    得知陆无忧的消息,姚千雪立刻前来看她。
    就连她没心没肺的兄长贺兰简都带了他爹的信上门。
    “小瓷,你还好吗?”贺兰简把信递给她,有点忧愁地看着她道,“我帮你问了,其实也不一定,益州那么远,说不准他就没死呢,而且……要不,实在不行,咱们再找个更好的!他不就是长得好了点,会写点文章嘛,你哥我国子监认识那么多人呢!”
    贺兰瓷把信拆开,她爹也只是宽慰了她几句。
    但笨拙的口吻,倒像是她写家信时的畏首畏尾。
    贺兰简还在滔滔不绝:“小瓷,你不会真的想给他守寡吧,这可不行,你得过得开心点啊……”
    “我没事,哥你先回去吧。”
    贺兰瓷本还想再说两句,听见那句“开心点”,又有点揪心。
    她以前真的没有觉得,一个人待在府上,会是件这么折磨人的事情,像被捆缚着,对一切都束手无策。
    渐渐地,一个近乎有些疯狂的念头呼之欲出。
    贺兰瓷握着弓,一箭一箭往靶子上射,箭她倒是练得越来越好了,虽中靶心还是很难,但已能几乎不掉到靶外。
    十根长箭,“咻”、“咻”连声,贯在靶上。
    一支比一支更用力。
    些微的痛快感消除了一丁点连日来的烦躁。
    可很快又升起更多。
    耳畔响起陆无忧的声音:“你可以更自由一点,不用困在这里……”
    “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竟比梦里他的声音还要真实,且蛊惑。
    府门外又传来了门子拦截的声音。
    “夫人不见客,还请阁下见谅。”
    上京流言也是沸沸扬扬,谁也没料到,那位大名鼎鼎颇受圣上器重,又刚娶了人人称羡的贺兰小姐,看起来前途无量的陆六元居然去一趟益州传旨,能把命给传没了。
    在不由让人感慨天妒英才的时候,也有人心思活络了。
    陆六元人没了,那贺兰小姐可就是寡妇了呀!
    如今贺兰小姐还不到双十年华,仍旧年轻貌美。
    上京也不禁止寡妇再嫁,说不定比之之前还更有希望,这不得赶紧上门嘘寒问暖。
    因而,陆府门外近日突然也热闹了起来。
    “我是陆大人的好友啊,实在忧心陆大人后事,不知弟妹可还好?”
    “我与陆大人也是熟识啊,他如今不在,不知府上可否需要帮忙……”
    “巧了,我也是啊!”
    陆府大门紧闭,全给拦了回去。
    毕竟贺兰大人还身在其位,加之陆无忧尸首暂时还没运回来,也未发丧,理论上还活着,这帮人也不敢太过造次,便又灰溜溜走了。
    贺兰瓷心里那个疯狂的念头倒是越演越烈。
    陆无忧把青叶带走了,留在府里的其他人她也不算太熟,便只能把紫竹叫出来道:“如果我想离开上京,你觉得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