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上梢头,贺兰瓷又给灯加了点油,听见外面的响动,才走出门去,看见有人抬着几个大大小小的箱子走进来。
    她还有点愣,随后看见陆无忧按着眉头走进来。
    贺兰瓷上前问道:“怎么了?”
    陆无忧道:“……我妹来了。”
    他怎么说得跟仇人来了似的。
    跟在大大小小的黑箱子后面的,还有个穿着黑衣的姑娘。
    她打扮得十分利落,一头乌黑长发用藏蓝发带系好扎在脑后,看起来像个夜行侠,脑袋上也有仆仆风尘气,然而一张美貌的小脸却生得极为灵秀动人,仿佛全天下的灵气都汇聚到她身上,颊边两个浅浅的梨涡,不笑也能显出几分弧度来,更何况她刚一进来便已经笑弯了眼睛,眉梢眼角都透着让人愉快的气息。
    这姑娘的声音也很清脆,像出谷的黄莺:“哪个是我的嫂子呀?”
    贺兰瓷这才发现她和陆无忧确实长得有几分相似——是指陆无忧看起来最纯良的时候。
    她还没有应声,那姑娘已经径直向她走了过来,随后惊叹道:“……哥,你怎么娶到这么漂亮的嫂子的?娘要是见到了,一定会吓坏了。”
    贺兰瓷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她转头看向陆无忧。
    陆无忧推了她一把,道:“脏死了,快去换洗,别吓到你嫂子了。”
    那姑娘的眼睛垂下来,显出了几分委屈:“我还不是因为在外面流浪了半个月,沿路过来都没有机会洗换……”
    陆无忧勾唇道:“你还好意思说,不如跟你嫂子说说,你是怎么拖到现在才过来,再过段时间,说不定你侄子侄女都要出生了。”
    贺兰瓷:“……???”
    那姑娘断断续续道:“我就是……从教里出发,爹娘虽然还没回来,但长老让我给你带了很多贺礼……然后顺道去了趟停剑山庄,又带了很多贺礼……然后在来的路上,遇到沿路闹饥荒,哥你是不知道,真的很惨,我就……花银子买粮一路施粥,还遇上了劫匪,然后……又遇到了一波不知哪来的刺客,救了个人,最后就……拖到现在了。”她耷拉着脑袋,道,“现银都花光了,小城里又不收大额的银票,我连住客栈的钱都没了,只好……风餐露宿了。”
    贺兰瓷第一眼见还不觉得,现在才感受到她仿佛逃难一般。
    “……还好哥你寄来了路引,不然我估计连上京城都不一定进得来。”
    贺兰瓷叹为观止,对陆无忧家人的认知更加动摇了几分——真的不是山贼吗?
    陆无忧显然已经听过这番说辞了,神色平静。
    贺兰瓷惊诧过后,意识到另一件事:“……今年的饥荒很严重吗?”
    上京自不必说,青州也是自古繁华富庶,水路阡陌纵横,她大伯一个举人出身,因有她爹的荫庇,被地方官员奉为座上宾,既免徭役,又有庄子田地耕作,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倒比在京身居高位的她爹还要滋润。
    故而,贺兰瓷在青州那三年反倒是她过得最好的时候。
    那姑娘点了点头道:“沿路都是逃荒的,我施了粥也帮不了多少忙,不过是瞧着那些老弱妇孺可怜……”她握起拳头道,“跑来闹事或者抢粥的青壮男子,都被我打跑了。”
    贺兰瓷:“……”
    她看着面前纤细的少女,有点难以想象那个画面。
    陆无忧帮她补充道:“青澜江前段时候决堤了,许多农户没来得及收成,年初又有旱情,穷苦地方闹饥荒并不奇怪,而且……”他顿了顿,道,“听说还有疫病流肆,上京城门进出都戒严了,有官员回京述职,家眷染了风寒,都差点被拦在门外。”
    上京还是歌舞升平,一例照旧,看不出外面半点风声。
    对贺兰瓷来说也有点惊诧,明明是太平年景,她不由道:“朝廷没有放粮赈灾吗?”
    “赈了,但地方储粮不够,仍需外调,这当中牵扯甚多,一时半刻无法到位,再加上……”陆无忧语气淡淡道,“上下官员贪墨,还有些地方官员不得上官欢心,借调粮食便十分困难……反正其中可能会有的繁难超乎想象,死的人够多才能引起重视。而且地方官吏的无能和当地盘踞的蠹虫可能也超乎你的想象。嗯,你爹现在可能在准备奏章……”
    那姑娘也叹着气道:“可真的死了很多人……而且粮都卖得好贵,小麦一石足足要二两。”
    贺兰瓷道:“……??这价格有点离谱了吧!”
    她在上京买粮,都不过五钱一石。
    陆无忧道:“饥荒年时,再离谱的价格都有。”
    “而且……”贺兰瓷有些难以接受,“不是、不是圣上还要重修……前年被烧毁的崇光殿……说要给丽贵妃庆生……”这还是她从姚千雪那听到的,因为宫中自锦衣卫那调派了人手。
    像这种重修宫殿,必定大兴土木,很多时候甚至比新修王府还要贵。
    贺兰谨并不会对她说这些,最多是有时候贺兰瓷半夜看见她爹坐在廊下叹气,猜测到年景不是太好。
    陆无忧过来揉了揉她的脑袋,道:“这种事很常发生的,想改变不是一朝一夕。”
    那姑娘眼见不对,先溜道:“……我先去换洗了!嫂子你借我套衣服!”
    贺兰瓷这才回过神,发现头发都被陆无忧薅乱了,她定了定神,把他的手拿下来,方道:“我去给你妹妹拿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