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膳后,许是摄政王心情不错,主动开口询问太后在朝凤殿可否住的惯?要不要移至慈宁殿。
    石中钰闻言略有恍惚,慈宁殿是历代皇太后的寝殿,也是上一世石禹临奉上毒酒,让她撒手人寰的故地。
    触景生情,她不想再回去。
    “慈宁殿已空置多年,哀家若是搬过去,少不了工部派人修葺,又要徒增一笔开销,现下哀家在朝凤殿住的挺好,就不来回折腾了。”
    “太后克勤克俭,是后宫的楷模。”摄政王恭维道。
    石中钰心中一乐,先帝的嫔妃都被摄政王遣走,朱昱年纪太小,选妃也是七八年后的事了,如今后宫唯留她一个女主人,又要楷模给谁看?
    不过她也理解摄政王的做法,先帝荒.淫无度,后宫佳丽数不胜数,绫罗绸缎,妆粉香料,随便拎出一样,都是极大的开销。
    在不屑风花雪的摄政王眼里,这些都不及为边疆战士们添上一件棉衣,换上一柄利刃来得重要。
    用完午膳,石中钰把皇帝送到上书房,见时辰还早,天气也不错,便命抬凤辇的内监朝御园的方向走去。
    凤辇行至一处拐角,石中钰瞥见黄瓦朱墙下有一个正在罚跪的小内监。
    他双手托举着装满水的铜盆,裸露出精壮的手臂上布满鞭痕,可能是托举得久了,他的手臂在微微打颤,盆中的水因摆动洒落在他脸上。
    宫内等级森严,就连宫女和内监当中也分上三六九等,带着关系进来的是一等,家中穷得揭不开锅的是二等,而罪臣之后被充作官奴的便是最低等。
    想到自己从未谋面的母亲,如果没有被石禹临接走,她会不会如同这个小内监一般,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中任人欺辱。
    随着凤辇的逼近,石中钰逐渐看清了小内监的容貌,原本波澜不惊的心被高高揪起。
    第8章 故人 重生一世,该换我来守护你了……
    五年前,石中钰刚满十二岁,石府迎来了一家子贵客。
    枢密使卫青携妇人和嫡子卫礼来参加石家老太太的寿宴。
    当年,年仅十五岁的卫礼在京城颇负盛名,年纪轻轻便中了进士,等到再过两年通过庶吉士的选拔,便可直接入都察院,成为南朝最小的都事。
    石中钰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卫礼时,他身着月色长袍,一尘不染,眸中绽放出熠熠生辉的光彩,从容不迫地和前来恭维的人谈笑风生。
    而她,只能缩在连廊一角,头上的垂挂鬓已被表哥石远山扯得散乱,洗得褪了色的荷色月花裙上被石怀春故意泼上油渍,只因怕自己抢了她的风采。
    连廊中来来往往的丫鬟,仿若没有看到石府这位自幼不受待见的小姐,面无表情地从她身旁绕过。
    石中钰抻长了脖子,咂巴着口水看向宴席上的点心。
    罢了,这个样子出现,若被黄夫人知晓,定会打她打手板。
    掌心的疤痕还未褪去,石中钰再次瞄了一眼桌上的糕点,恋恋不舍离去。
    “你可是石侍郎家的小女儿?”
    石中钰转头,看到站在桂花树下的卫礼。
    白衣少年,身后绽放出金灿的光芒,同时又带有淡淡的广寒香。
    “你可是石侍郎家的小女儿?”
    卫礼看向发呆的石中钰,淡淡一笑,同时又补了句:“去年你我在赏灯节上见过,我还替你猜了灯谜,赢了一个纸兔花灯,你可还记得?”
    她当然记得,那个纸兔花灯后来被石怀春踩烂,但仍被她小心翼翼的拼粘回去,现在正摆在她的床案头。
    “石中钰见过卫公子。”
    石中钰学着姐姐平日里待人的模样行了一礼,小手抓过裙侧的一角偷偷往后拽,想把沾上污渍的裙面藏起来。
    卫礼和睦一笑,递给她一盘桂花糕,浅黄色的糕点上撒上一层晶莹剔透的桂花蜜,看上去甚是美味。
    “石妹妹唤我卫大哥就好。”
    石中钰被盘中的桂花糕吸引,情不自禁伸手去接,失去拉扯的月花裙在微风中摆荡,裙面的脏污骤然展露在白玉无瑕的男子前。
    脸上染起一道红霞,石中钰抽回手,正欲转身逃走,却见卫礼撩起袖口,把上面沾染的污渍在她眼前一晃过:“贵府厨子烹饪的西湖醋鱼甚是美味,一时食得放肆了。”
    石中钰心中的窘迫豁然不见,她接过卫礼递来的桂花糕,低头浅笑。
    一阵秋风卷起树上的花瓣,好似成群金蝶在二人周身翻飞舞动。
    石中钰将一块糕点放入嘴中,甜甜的,还裹有桂花的清香。
    思绪停止,身下的凤辇依旧在不紧不慢地前行,经过跪在地上小内监,没有停留。
    卫礼十六岁生辰那日,枢密使卫青迎来了抄家的圣旨,因他未得皇上旨意,把原本要送去西番国换取蓝靛花的粮草送至正在和辽人作战的陇西大营内。
    蓝靛花是番地特有产物,是制作螺子黛必不可缺的原料。
    螺子黛,是后宫贵妃眉上必不可少的春色。
    显然在永宁帝眼中,美人的春色远比几所城池更为重要。
    卫青保住了边关的城池,却没保住自己的项上人头。
    问斩卫青那日,金銮殿的龙柱上接连自戕了两位御史,才守得卫家百十来口的性命。
    只不过,男子一律充为官奴,女子沦为官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