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里,男人们该出门上工的上工,留在家中的女人也没闲着,不是在家忙碌就是端着一盆衣物围着井边浆洗。
    天气还是很冷,很多人手浸在冰水里冻得通红却也只能继续,不然可没那么新衣供他们换着穿。
    一位老妪终于把衣服清洗完,端着盆子刚蹒跚起身脚下却是不慎一滑,整个人就要往后仰倒。
    只是惊恐的呼声刚喊到一半,她的后背就被人托住,下意识往外甩的衣盆也被一只手捞了回来。
    “刘阿婆,没事吧?”温柔的关心声从背后响起,在确定老妪站稳后,单手端盆的少女担忧地出现在她面前。
    “没事,没事。”老妪惊魂未定虚弱应声,缓过神后才抬头看人,“谢谢你呀阿露,要不是你扶了一把,阿婆我可就事大了。”
    少女闻言一笑:“天气还凉,地面容易起霜,阿婆在井边一定要仔细脚下,我帮您把木盆端过去吧。”
    “这怎么好意思……”刘阿婆想拒绝时,少女已经踏步往前。
    “没事,反正也是顺路。”她将木盆扣在腰侧走在最前,刘阿婆见状只能跟在后面。
    少女的步伐并不快甚至还过分慢了,但却刚好让受了惊的老人慢吞吞赶上,这让刘阿婆心里不由熨帖。
    “阿露这是又刚从教堂回来吗?”她跟女孩话起了家常,眼睛放在了她另一侧鼓鼓的挎包上,“这是又接到洋活儿了?真是了不起。”
    “只是一些文字翻译啦,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少女笑着回应。
    她毫不张狂的模样让刘阿婆越发喜欢:“哎哟,识字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更别说还能给洋人做工。我听弄堂里在洋人咖啡馆做活的小柱子说过洋人可有钱了,还最喜欢给人什么小费来着,可比我们这些人一天到晚卖苦力累死累活挣得多。阿露现在能给洋人当翻译,已经是个很了不起的读书人了!”
    “我只是识字没有上过学,可不是读书人的阿婆。”两人说着话,刘阿婆的家已经到了,“阿婆您歇着,我帮您晾好再走。”
    少女干活快速又麻利,被刚刚的惊吓弄得手软脚软的刘阿婆刚虚软的找个小凳子坐下,那边一盆衣服已经晾好。
    目瞪口呆的老妪来不及说什么,那姑娘已经进了屋给她倒了一杯茶出来放到她手中:“您先用它暖暖手,等再凉些再喝,我就先回家了。”
    早就被冰水冻得满是裂口的麻木双手在热茶的温度下逐渐又有了知觉,老妪的视线却一直目送着姑娘远去的背影,眼睛里满是喜爱和羡慕。
    这么好的姑娘,咋就不是她孙女呢?
    “哟,刘阿婆,在这儿喝茶晒太阳呢!”有路过的人笑着调侃,“您今天动作够麻利呀,都有闲空休息了。”
    “去去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才都看见了,还故意过来取笑我这老婆子。”刘阿婆不客气开怼。
    被怼的邻居笑得更厉害:“那您也别看了,萧老板家的阿露有多好整个弄堂都知道,人家不光性子好,还又会干活又识字还能挣钱长得又好,配租界里的大管事小老板都够得上了,可不是我们这些人能想的。您可别想着找人给您孙子做媒,萧老板不可能答应的。”
    第93章
    最近,阿露接到的翻译稿似乎越来越多了,多到她已经不用再拿给詹姆士神父去检查校对,而是授权让她翻译好后直接邮寄回去。
    接到的工作越多,也意味着银元的收入也大大增加,具体表现在女孩身上精致了不少的服饰,还有家里又上了一个档次的伙食。
    “阿露,别太累。”萧清砚忍不住劝,“一直坐着写稿也很费眼伤身,钱挣得差不离就好,真的不用太过拼,到老会很难受的。”
    “我不累的先生。”少女摇头,“翻译的量其实也不算多,只是比较散乱,需要用到的信封和邮票比平时更多些罢了。”
    没等萧清砚皱眉反驳就听她笑望过来:“而且先生,比起我来这话更合适您才是。从正月到现在您一直都在上戏,连轴转了这么多天吃好一点补补身是应该的,这绝不在乱花钱的范畴里。”
    规劝不成反被劝的萧清砚顿时哭笑不得:“原来做的不对的人是我吗?”相处得越久,不得不说有时候真的很容易被这姑娘带偏,可这种“被带偏”后的开怀喜悦也是实实在在,他根本没办法板起脸孔继续原来的说教。
    他正无奈时,对面的人却很认真。
    “那是当然的。”少女黑亮的眼睛直直望过来,俏脸上写着严肃和郑重,“先生是我的依靠,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请您务必保重好自己的身体,不然我会很伤心的。”
    温软的嗓音,却带着任谁都能听出的肯定,那种发自内心的确信定义让萧清砚这一瞬间没办法再直视眼前人的眼睛。那双眼睛太纯粹太干净,反而让他此时心底突然涌上的情绪显得污浊,于是他赶紧偏过头突兀地重新找了一个话题。
    “阿露,你想上学吗?宋老板有人脉关系,说可以让你在当地的女子学校去读书。”
    说这话时他声音还有些不自然,显然情绪还没从先前抽离出来。
    “女子学校吗?”少女却是很体贴,“虽然我更想守在您身边,但如果我去学校先生会更高兴的话,我会去的。”
    对话是怎么结束的,萧清砚已经不太记得了。
    他唯一记得清楚的是少女那双满满映着他的眼睛,还有那份同样从未变过的只关注他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