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昫道:“母亲未曾明说。”
    距离大年三十没多久了,东苑没传出启程的安排,想必是留在渝州过年的。
    崔昫并不觉得开心,漠然可能更适合形容自己眼下的心情。
    母亲选择留在何处守岁,于他而言,并不重要。
    若是在渝州,自己只比往年多了请安一个日程。
    比起崔夫人,视线落在眼前人恬静的面容上,他道:“世叔的身体可好?”
    赵玲珑‘嗯’一声,手掌暖笼有些凉了,她递到身后杏仁处,“阿耶咳疾好全了,耐不住无聊,今日约了丁掌柜钓鱼。”
    崔昫看到她吸吸鼻子,暗骂自己,竟忘了此处冬寒,贪和她见面,“日头下了,起身吧。”
    他们今日一时兴起,这才来商市看热闹。
    坐在这里的辰光,皮料、铁具、衣、虾鱼,香料、象牙等见了不少。
    赵玲珑摸了摸自己给各式美味撑起来的小肚子。
    消食有一会儿了,该家去了。
    她今日穿地是浅青色交领窄袖襦衣,站起时,顺手将桌子一侧锦盒中细如须的金线缠丝玛瑙石手钏套在腕上。
    崔昫一怔,那是他商市胡人摊上买,一眼便觉得极配玲珑今日的穿搭。
    买来以后,玲珑只欢喜地看了几眼,就放在一侧。
    他以为,她不喜欢。
    和离以后,她一贯梳地妇人发髻。
    今日是时下小宁子最常梳的高髻,簪了一朵娇艳芙蓉花,再无其他装饰。
    纤细柔嫩,凝白如细脂的指尖抚着鬓间,那玛瑙石手钏真真配地佳人面容秀美,抬眸看过来时,崔昫只觉呼吸一窒。
    不知不觉,她已褪去少女稚气,身段玲珑,窈窕有质,举手投足间,浑然风韵。
    “天色尚早,胡师傅今日还在隐庐盯着,我得去一趟。”
    她话说完,等着崔昫接。
    崔昫抿嘴,垂眸掩下自己的心思,“许久不曾吃隐庐的腊肉饭,正好与你同行。”
    长随闻声觑一眼睁着眼说瞎话的主子,默然不动。
    昨日赵掌柜在隐庐下厨,自己抢到的瓷煲腊肉饭,大约是喂狗了吧。
    如此二人又是同行。
    天冷,出了商市热闹的街巷,车马一上主干道,不足半个时辰,便从城南到了城西。
    隐庐前虽有人还在排队,却只寥寥几人。
    掌柜早已经收了消息,等在门边,“勺头是从商市来的?”
    “没错。商市热闹,贸易多如牛毛,便去瞧热闹了。”赵玲珑道。
    她扫一眼满当当的大堂,心中满意。
    自黔中道一行归来,她便安稳地呆在渝州。
    往日来的最多的地方便是隐庐。
    隐庐生意铺地大,早前将左右两边的茶铺门脸一并买进,整个堂店宽敞了一倍。
    后厨更是独独辟出一间给她钻研新菜式。
    赵玲珑没空着地方,料理过庶务,转头就钻进厨间。
    这才过去十几日,隐庐墙面上挂上的新菜式有多了十几道。
    叮当响的银钱进账,谁不开心?
    她与几个相熟的食客点头问候,又问掌柜道:“全仓沟的雅鱼今日送到了吗?”
    管事道:“送来了,整整有两大车,某查过,个个鲜活,有百十数条,在后院养着呢。”
    赵玲珑挑挑眉,微笑着道:“吩咐人宰杀四五条吧。”
    她转身看着缀在自己身后的人,“腊肉饭想必厨间还有,今日天寒,不若吃一道砂锅雅鱼?”
    隐庐所有菜式,他了如指掌,确定未曾听过这个名字。
    是这几日新出的?
    “尚未推出,今日请你吃个头先。”像是看出他疑惑,赵玲珑解释道。
    其实是想起商市离去那对母子,崔昫隐约流露出的神情。
    后来见他不欲多说崔夫人的事情。
    她心中起了怜悯。
    她能想到的安慰方式,便只有做出美味,抚慰肠胃,也是好的。
    崔昫自然乐成。
    厨间
    赵玲珑翻着手中已经处理过的雅鱼,
    雅鱼非是渝州本地出产的鱼种,因体形优美受到诸多爱美之人喜爱,又因其喜欢栖息在水质清新的地方,水流不足便能窒息。
    如此弱质,世人赋予称谓‘雅鱼’。
    大刀起落,几条雅鱼分解成大块,胡麻油起锅炸制,去腥起皮,同时锁住鲜嫩肉汁。
    砂锅雅鱼,一在雅鱼,二则是砂锅。
    荥经被称为大唐砂器第一乡,黑陶制砂的工艺日臻成熟,这种火与土相互交融,带给蜀中中烹调的神器。
    荥经砂锅与炸制过后的雅鱼相遇,辅以独特的各色味料,小火只不过一刻钟,便汤水浓白,其中微微糊质的肉汁丰盈。
    鱼嫩汤鲜,崔昫一连喝了三碗才止住急迫,“好吃。”
    赵玲珑看他吃得满足,跟厨间那只一边嚼着鱼肉,一边呼噜噜个不停的狸花猫似的,“荥经人制砂的本事传承千年,出炉多是供给各府权贵。这一批是杨修年费了人情才买到的。你是第一个吃这道鱼汤的人呢。”
    这一道砂锅雅鱼是自己上一世独创的名菜,曾经上过皇子的食案。
    若不是曾去荥经与一名厨比赛,还不知荥经黑陶土的妙处。
    自来庖厨受限多是炊具。
    手艺加上得心应手的工具,才能组合出完美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