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轮回井前,袁熙似有所感,慢慢回过头来,见一散发黑袍男子立于身后
    周围环境是那样昏暗,可袁熙很清晰地看到了他的面容。那是一张完美的脸,无论横观纵观,乍瞧细看,都挑不出一丝缺陷,眉目唇鼻何止如画,更似天匠造出的精绝之物。他负手长身玉立,黑袍上的隐金纹路闪闪发光,浓睫微抬,淡漠的目光扫过来时,袁熙不禁产生了跪伏的冲动。
    作为一只鬼,他发自内心地想要臣服。即使,在下地府前,他已经对这张脸很熟悉了。
    袁熙以阳间礼拱手,单膝下跪:“见过冥君大人。”
    “唔,何故不去轮回?”
    “在下只想面见大人,说几句话。说完,自去。”
    头顶许久无声,在袁熙疑惑抬头的一瞬间,师焱开口:“说罢。”
    “陈姜她未曾嫁人,嫁的是一张画。”
    一句话就让师焱眉头聚拢:“什么?”
    “在下猝死,未能见得陈姜最后一面,知她可见鬼魂,便寻去周家与她作别,从而发现周望元娶妻生子已近四年,娘子不是陈姜。在下又寻去陈家,见到了她......许是已做鬼的缘故,陈姜对在下并无隐瞒,将内情和盘托出。原来,她当年与画拜堂成亲,对外以妇人自称,皆是为了让在下与周望元断念,其实这许多年来,她都是孤身一人。”
    师焱微惊:“她为何这样做?”
    “因为她不想委屈自己嫁于不喜之人,亦不想因己之故蹉跎他人岁月,便做了这个决定。”袁熙顶着压力看了师焱一眼,“她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承诺过终身不嫁,定终身不嫁。”
    师焱沉默。
    袁熙又道:“大人可知陈姜所嫁的画中人是谁?”
    师焱仍然沉默。
    袁熙轻笑:“看来大人也能猜得出来。其实陈姜同在下说了很多话,这些年殿下走了,小陈姜走了,您也走了,她已经很久没能痛快地一抒胸臆了,毕竟她不是凡人,与凡人无话可说。您可知道她说了些什么?”
    师焱岿然不动,沉默如石。
    “她说千万人转千万世,有些人上一世是夫妻,下一世做了兄妹;有些人上一世是仇敌,下一世结成密友;更有些人上一世是父子母女,下一世成为对面不识的陌路人。灵魂不灭,躯体重生,如果每个人都按照前生的关系来对待今生的人,那这世间早就混乱不堪。她已转世为人,不再是从前的她,以后也不会是了,但大人并不这样认为。其实这个问题只需一碗孟婆汤便可解决,但她知道您是不会允许自己忘却前尘的,所以她说,算了。”
    袁熙见师焱始终没有反应,笑道:“在下微不足道一名小鬼,亦不知大人与陈姜之间有何内情,不敢妄言,原话原说罢了。只是为了自己,还想求大人一事。”
    “说。”
    “大人先前伴陈姜多年,不知今后是否还可常去阳间看望她?如此她心情会好,心情好了,便会顾在下妻儿多些,在下早逝,留下幼子寡妻,实难放心。”
    这是什么逻辑?师焱冷冷地看着袁熙:“你对陈姜,念念不忘?”
    袁熙道:“非也,陛下赐婚前,陈姜曾找过内子,告诉她在下寿命至多不过五六年,若不愿,她可回禀陛下调换人选,选到愿意的为止。内子嫁了,还为在下生下两个儿子,在下也没如陈姜预言,五六年便死,直活到三十有九,总算予了她几年好日子。而陈姜,在下早已将其视作友人。”
    最后一句,他在说谎,但师焱没有揭穿,他道:“说完了?”
    袁熙不敢问冥君要确定答复,只好点头:“说完了。”
    “那便去罢。”
    袁熙消失在井口,师焱没有离去,望着轮回井片刻,又从袖中取出水镜,施咒净虹。
    镜面中是夜晚,陈姜站在院中。她瘦了很多,下巴削尖,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衫,耳边别着朵白色纸花。
    她看了会儿天空,便像游魂一样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走了一会儿又开始挨间屋子推门,挨间屋子点灯,直到把每一个房间都点得亮堂堂的,才在廖氏的屋子里坐下。盯着某一个角落喃喃自语:“七天了,你也走了。”
    师焱发现,她走过的地方,不见人影,也没有旁人的声音,整个院落里,只有她一个人。
    陈姜坐在椅子上,慢慢地垂下头,手掌摊在膝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师焱收回水镜,立在原地许久许久,轻轻抬手打了个响指,司阴闪现。
    “君上。”
    “本君上去一趟。”
    司阴皱眉:“君上,您前次强取肉身,体内天雷尚未完全化去,如今寒冰下不到百尺,您再离去,又不知停滞到何时。”
    “停便停着,本君有要事。”
    说罢他身形一晃不见了,司阴起身,抱起双臂半天无语。什么要事?见那凡女的要事?若不是为了寻她,君上不会遭受天谴,于冥府内封印神体;若不是为了帮她,君上不会数次逆天改命触犯天规,致使冰印层层叠加;若不是为了救她,君上不会破印取身,导致本就缓慢的解印过程雪上加霜。
    他进冥府数万年,前事多少了解一些。他的想法其实和陈姜一样,都转世了,就算了吧。大人这般执着,真是食古不.....真是个极重感情的人呐!
    陈姜还垂着脑袋,她并没有睡着,只是在看自己的手相。生命线很短,感情线更短,唯独事业线又直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