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什么时候才能来,陈姜不知道。她的心态有些矛盾,既希望紫衣快点来把他带走,又不希望那一天真的到来。她不觉得这样的师焱是负担,是麻烦,负担麻烦的是天雷而已。如果没有天雷,她愿意把他带回家,就这样看着他一辈子也行。
    这一夜,赵媞和影子结伴去青州城郭家了,陈姜沉浸梦乡,不知金色的星点光芒正从师焱眉心飘出,在简陋的草房中飞了一圈,落地化形。
    半透明的身躯逐渐凝实,人间绝色鬼中花魁的五官慢慢明晰,黑袍黑发一如既往。他睁开眼睛,一眼就看见了床上被压了半边身体的自己。
    那个搂着他胳膊的小女子睡得无形无状,一只腿横跨到他的腰间,蓬乱的头发全甩在了他的脸上。
    “陈姜。”
    “......”
    “陈姜。”他提高音调又喊了一声。
    陈姜撩开眼皮瞅了瞅他,咕哝道:“干嘛呀,睡觉呢。”说着又把脑袋往他胸口抵了抵。
    “放肆!”
    陈姜闭着眼,神智却有些清醒了。她自然地放开他的胳膊,翻了个身面向墙壁,在黑暗中睁开眼,隐隐金色在余光中闪耀,后脖颈儿瞬间冒出一层白毛汗。
    “睡醒了?”
    “没睡醒。”
    “......本君回去了。”
    金光明暗闪烁了两下,感觉身后一空,陈姜慌地翻坐起身:“不要!”
    躺了四个月的师焱坐了起来,扭头看她一眼,迅速下了床榻。
    陈姜放开胳膊后,他的魂体已与肉身合二为一,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人,就像那晚在王七婆家见到的一样。
    “你...你好了,恢复了?”
    师焱归魂后的状态显然比那晚要好很多,他行动自如,说话也很流畅:“唔,我须尽快返回。”
    陈姜有点烦躁,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结结巴巴:“怎...怎么刚醒就要走呢,我...我有事跟你说。”
    “以后再说。”
    师焱双袖一展,反手压了个手势,金光瞬间明盛,照得草屋内如点了大灯盘。
    还真是说走就走,陈姜彻底急了,赤着脚跳下木榻:“你等一下等一下!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
    “本君无暇逗留,以后再说。”
    他的手势不断,金光也越来越亮。陈姜知道留不住了,他一定也很清楚自己肉身在阳间停留所带来的影响,这才急着返回。
    她抿了抿嘴,看着那亮到几乎刺眼的光芒和光芒中神情严肃的男人,一个箭步冲上去,搂上他的腰:“谢谢你救我,一定要回来。”
    师焱一愣的同时,她已迅速放开了手,退到榻边,头也没抬。
    师焱手势停顿了片刻,目光复杂地看看她那那乱糟糟的头发,不整的衣衫,和因为不安而来回搓动着的光脚丫。双手一合,金光连人瞬间消失,草屋陷入一片黑暗。
    站了许久,陈姜松下肩膀微微吐了口气,心头空落落的。抱枕没了,金黄小夜灯没了,以后起夜又得靠绿色的了。
    第106章 一家有女两家求
    大楚兴元九年仲春,反楚复周起义军攻陷瑜时吉三州,扎营大通河畔,距京城一步之遥。
    与瑜州同属一道的青连二州大开城门迎起义军入城,唯总督誓死守城,率兵于城外激战十日,大败后退入城内,令众将降敌保命,举刀自刎。死时,只有一个小校陪在他身边。
    起义军过青州的时候,赵媞带着影子一起去找袁熙了。如今陈姜家里一只鬼也没有,清净之余还有点空落落的。
    陈姜与郭纯嘉坐在院里聊天。去年底修房子时新打了一套石桌椅,置于院子一角,上头搭了丝瓜架子,此时瓜苗正在爬藤,到了初秋就该结果了。
    因为袁熙太给力,他二人如今身处“敌占区”,无顾忌地自由来往。京城里的皇帝目前是何种心境他们不知,只知道他自顾不暇,再也没闲心派出暗卫来行窥探之事。话说回来,即使窥探了,如今也奈何不得他们。
    一壶茶喝干,郭纯嘉的故事还没说完。
    “兵士进入总督府的时候,他持刀护着张大人的尸体,还想拼命呢。”
    “是条汉子。”
    “大势已去,愚忠无用。”
    陈姜瞥他一眼:“像郭大人你这么怕死的起义军,也是少见。”
    郭纯嘉不以为忤,坦然笑道:“我不是怕死,是怕死得不值。这些年被同侪排挤过,被书生指着脊梁骂过,说我没有风骨,苟且偷生,丢了恩师的脸。我都一一忍下,正是为了有一日,能光明正大地拜祭恩师,告诉他我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他和舅兄交代过的事,我办到了。”
    陈姜见他精气神很好的样子,也开玩笑:“是让你好好照顾郭夫人吗?那你真是办得不错。”
    “不止于此,待一切尘埃落定后再说吧。”郭纯嘉神神秘秘的,转话题道:“你可知道,袁将军念那小校忠勇,要将他编入营里。哪知这人死活不愿,声称要么杀了他,要么放了他,绝不做俘兵。”
    陈姜感叹:“抛开立场不谈,他的确是个合格的兵士。”
    “不错,袁将军也是惜他一颗忠心,又听说他是袁家祖籍凤来镇的人,便没有多加为难,放他回家了。”
    “凤来镇的?谁家的孩子?”
    “家里是开棺材铺子的,姓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