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姜哪里知道门压根没插,撞开门扇一个收势不及,噗通摔进了屋里。
    眼前是一双穿了黑布靴的脚,往上,是裹在长裤里修长的小腿,再往上……陈姜觉得心也随着这一跤摔踏实了。
    袁熙坐在圆凳上,手里拿着一本书,眼神清冷,没自刎也没服毒。
    他看着倒在脚下的陈姜,没有任何动作,声音如同初见时平稳:“神医寻在下有何贵干?”
    顶着小丫头的皮就这好处,摔个狗吃屎也不必尴尬。陈姜一骨碌爬起来,拍拍手,掸掸裙,没事人一样自顾在桌边坐下:“我想和你聊一聊。”
    “在下正要读书,无空。”
    公主都翘辫子了他还读哪门子书?分明是以此作为遮掩,想思考思考下一步追随主子的方式。
    “小……小妹,你没事吧?”屋外传来陈百安的声音,他被陈姜突然的激动弄得十分紧张,坐不住寻了出来。
    “没事,你回去呆着,我一会儿就来。”
    虽然袁熙摆出拒绝姿态,陈姜还得努力劝说:“林公子,我知道你很难过,林小姐的离去对你打击很大。我也很难过,毕竟我与她相识一场,所以还请你听我一言,我们的人生不应该为别人而活……”
    “神医,”袁熙再次打断陈姜,目光中终于显出一丝不耐,“家中还有事务,你与舍妹约定既已完成,就请回吧。”
    说罢不给陈姜机会,起身唤来哑女,“阿桃,送客。”
    “林公子,林公子你听我说……”
    陈姜想赖着不走,可他却拿着书离开了,阿桃站在门口不解地看着她。
    为难哑女没有意义,陈姜只得出了屋子,而袁熙早已不见人影。
    不得不说袁熙不是一般人,他很平静,平静得像在开玩笑。他看似毫无疑问地接受了一个小丫头的“神医”身份,近乎轻信地把公主尸身呈于他人眼前,确认再无生还可能后不哭不嚷不伤心,竟悠哉看起书来。换做谁能做到?面对死去的人,亲者痛仇者快,就是一个路人,也免不了会唏嘘几叹。但他没有,他只有平静。
    正是这一份异于常态的平静让陈姜意识到,袁熙大概不是爱喝心灵鸡汤的人,不是能轻易敞开心扉的人,更不是能被三两句空话劝服的人。家国倾覆,一门死绝,唯一活着的意义已经失去,平静下的汹涌也迟早会爆发,他除了能做个忠臣殉主而去还能做什么呢?
    送赵媞投胎可能没有想象中的容易,袁熙若一心求死,她终生都得被这祖宗纠缠。
    要以赵媞之名压服他吗?陈姜很矛盾,她不愿在活人面前暴露自己通鬼的事实。前世因此失去亲人,朋友,工作,在精神病院住了一年,被多路“大师”轮番上门挑衅,最后背井离乡,终日孤独,客死异地。
    难就难在她只能见鬼,就像见这世上任何一个路人甲乙一样,并无收鬼技能。若遇心怀不轨之人,鬼保不住她,她自己也保不住自己。
    陈姜思前想后觉得不甘心,她略一思忖,对阿桃道:”你家公子不愿见我,我就不打扰了,你给我找些纸笔来,我留书一封,待他出来你交给他。”
    主人避而不见,整个院里只有阿桃一个婢女,客人不愿走她也不能生拉硬拽,只好听从陈姜吩咐替她寻来笔墨纸张。
    陈姜回到袁熙的屋子里伏案疾书,吹干墨迹,折起交给阿桃,严肃地同她道:“阿桃,林小姐信任你,我也信任你,你须得切记一件事,只有我能救你家公子一命,如果他看了我的信还是想不开,有什么风吹草动想投缳跳井的,你给我拼死拦了,叫人来给我送信,记住我家就在大槐树村村尾溪沟子后头,切记啊。”
    阿桃愣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收了信纸,将陈姜兄妹送出门去。
    关上大门,阿桃匆匆走去东厢最后一间屋子,敲门,半晌内里道:“进来。”
    阿桃推门进屋,见袁熙肃立窗前,怔望院中,侧影尽显落寞孤寂。
    她眼圈一红,张了嘴却发不出声音,慢慢跪下双手呈上陈姜的手书。
    袁熙没有接。许久之后,他轻轻叹了口气:“阿桃,你走吧。我房中书案上有一个匣子,你带上它走吧。”
    阿桃拼命摇头,口中不住地啊啊凄叫,跪着爬到袁熙腿边,用力磕下去。
    “殿下去了,你已无再留的必要,走吧,回你的家乡去。”袁熙的声音淡而坚定,似乎心意已决。
    阿桃直起身子,张手舞臂地比划起来。
    袁熙道:“无用,那人真也好假也罢,殿下的确不可能再活过来。后事我自会处理,你不必过问。”
    阿桃再比划,袁熙又道:“你已尽了你的本份,毋需管我。”
    阿桃情急不知如何是好,猛然看见落在地上的信纸,忙捡起来,啊啊示意着递上去。
    袁熙不接,她坚持地伸着手臂,一双黑眸里满是祈求之色。
    袁熙又叹一声,拿过手书,缓缓展开,只见上头龙飞凤舞缺胳膊少腿地写了两列字,第一列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第二列是:敢不敢等我六日,还你个惊喜哦!
    袁熙木着脸将纸扔给阿桃:“拿出去烧掉。”
    阿桃看他反应,似乎那信没有起什么作用。她连忙比划着将陈姜临走说的话告诉袁熙。
    袁熙听完,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她为何这般关心我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