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绍身上的伤还没好全,此刻已经脱力,但他来不及顾这许多,指着药铺,“快、快救五爷,五爷还在里面。”
    药铺是挤得最厉害的地方,掌柜的关门关晚了,药箱药柜砸了是其次,要命的是也许死了人。殿前司一刻不停地往外捞人,等到把最里头的几个拖出来,其中两个已经没了生息——一个药铺的小二,一个来抓药的妇人。林家的少爷倒有一息尚存,但也好不了哪儿去,他的身上全是被抓伤的血痕,几乎衣不蔽体,额上还有乌紫的肿包高高隆起,已经昏死多时了。
    救下尤绍的禁卫环目望去,只见角落里有个大药篓子翻倒在地,里头似乎有人在蠕动,他几步上前,直接把人从里头捞出来,正是曲茂。
    曲茂运气好,人群冲过来前,他躲进了角落里的药篓子里,保住了一命。他身上也有淤痕,适才的一刻窒息让他以为他会死在这里。
    “五爷,五爷您没事吧?”尤绍冲进药铺子。
    曲茂摇了摇头,还没开口,就看到有人抬着小二与妇人的尸体从眼前走过,后头跟着的就是那位他陪着来抓药的林家少爷。腹中一阵翻江倒海,曲茂险些吐出来。
    他不是第一回 瞧见尸首了,当初在脂溪矿山,更残忍的场景他都见过,可没有一回比今日更让他触目惊心。
    曲茂其实和这位林家的大少爷并不熟,充其量就是酒肉之友。
    可是今早天不亮他求到他跟前,他还是答应了。
    “停岚,求求你了,我母亲再不吃药就要没命了。”
    “停岚,你是唯一一个能帮我的人,就这一回,你陪我抓药,有人遇到我们,你帮我开脱说这案子跟我没关系。”
    曲茂自从回京以后,已连着数日不曾出门。
    他根本不愿意见人。
    但是他想,太仆寺的林少卿是受他父亲牵连,而他的父亲,是被他害入狱的,这个忙,他应该帮。
    没想到到了药铺子,那些人一见到他们俩,疯了一般质问他们士子登台的因果,质问他们为何要助纣为虐,竹固山的几百条人命怎么清算。即使那位林家少爷已拼命解释不关他们的事了,可是那些士子说着说着还是冲了上来。
    “都是你们的错——”
    “是你们害死了那些人——”
    质问声直到眼下还如魔音一般回响在耳畔。
    禁卫见曲茂脸色不好,唤来一个随行兵卫交代了两句,把曲茂引到药铺后院,推开一间药房,“曲校尉暂在这里休息一会儿,铺子的坐堂大夫受了伤,在下已让人去别处请大夫了。”前头还有许多事要处理,禁卫说完这话便要离开。
    曲茂失了魂一般坐着,见禁卫要走,一下握住他的手腕,结巴着问道:“他们,为、为什么这么恨我?”
    “我跟他们无冤无仇,他们为什么这么恨我?”
    第190章
    这事说起来太复杂了。
    竹固山的人命是血淋淋的,但是名额买卖的内情还在追查,眼下外头猜什么的都有,士子与百姓们的愤怒在情理之中,朝廷也没办法强压下来。
    禁卫一时间难以启齿,只能劝曲茂:“稍安勿躁。”随后匆匆出去了。
    曲茂在药房内茫然地坐了一会儿,忽然听到外头有吵嚷声。声音杂杂杳杳地涌来耳畔,就像适才士子的厉声质问一样,让曲茂觉得害怕,觉得恐惧,然而他经这一难,似乎无端明白了这些士人的愤怒由何而来,心中的猜测像一根绳索,牵引着他朝院子走去。
    好在药铺的内院与外头隔着一张门帘,他看得到外面,外面的人瞧不见他。
    人群已经彻底疏散了,然而今日的祸端并不好处理,因为没有罪魁。京兆府尹一刻前就来了,命人拿了几个带头游街的士人,与第一个跟林家少爷动手的学生。这些人大都是秋试过后,上京来等明年春闱的,正是气盛,听得府尹质问,愤懑地道:“我凭什么不能打他们!他们的父亲买卖洗襟台名额,为了灭口杀了多少人?他们不知者无罪,那些竹固山的山匪就有罪了?!”
    “洗襟台为什么会塌,它本来是无垢的,因为这些人的私欲让它脏了,这是天谴!”
    “听说有一个徐姓士子得知真相,放弃登洗襟台,决意上京告御状,结果半途被那曲贼追上杀害在荒郊野外,朝廷难道要姑息恶贼,不允我等伸冤吗?!”
    这些人说的每一句话如同一颗颗巨石砸向曲茂的心间,似乎那日脂溪山洞的崩毁没有消殆,直到眼下热流才裹着碎岩朝他袭来,将他的意志砸得分崩离析。
    这时,有一个身着襕衫,长着一双吊梢眼的文士越众而出,朝府尹施以一揖。
    曲茂认得他,他似乎是游街士子的带头人之一,旁人都称他蔡先生,先前那些士人出离愤怒地拿药秤、书册砸向他们的时候,这位蔡先生也只是在旁边冷眼看着,就像在看什么最低贱的东西。
    蔡先生道:“大人,今日事情闹成这样,是草民的过错。是草民无能,才让事态失控,以至又无辜百姓被卷入,丢了两条人命。朝廷要问罪,草民甘愿领罚——”
    这话一出,士人中便响起异声,“蔡先生何错之有,为何要领罚”,“是啊,人又不是蔡先生杀的,朝廷要责罚,也该责罚林家与曲家的少爷”。
    蔡先生抬了抬手,压下了异声,“朝廷要问罪,草民绝无二话,但,草民绝不承认今日我等做错了,曲不惟买卖洗襟台名额滥杀无辜罪大恶极,还望朝廷严惩不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