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承明斟酌着回答,告诉她自己最近总是梦到同一个场景。
    “还有同一个人。”钟承明说。
    钟承明今天没开车,下班以后直接就去做治疗了,离开中心时大概是晚上八点。
    他在商场里挑了间干净的餐厅,坐进了角落的位置,以随机选择的方式选好了晚餐,顺便给他的心理咨询师张老师发了条微信:无效。
    张老师的回复过了半小时才过来:刚打电话问了,我那老同学说你不适合做这类治疗。
    自主意识太强,戒心太重,观察力也超乎常人,很容易察觉到暗示和指导性的意象,由始至终保持警惕,无法进入半睡眠状态。
    张老师关切地问:要不帮你换个人?我认识个权威,只是人在北京,得麻烦你跑过去一趟。
    钟承明盯着白色对话框里的文字。桌上的汤渐渐转凉。
    他最后回答:我想不必了,我目前可以接受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下去。
    说他最近一直在做同一场梦已经不准确了,他只是梦到了相同的场景和人,但情节都是不一样的。
    因为这是他的梦,所以相比起孟和玉,他能掌握更多的碎片信息,甚至能够记起一些画面。
    梦里都是好天气,家里一个多余的人都没有,只有他跟那个梦中人。他看书,那个人就躺在草坪上,叼着草晒太阳,两相安静。
    偶尔那个人会滚到钟承明身边,拉着他的衣角,仰起他那傻乎乎的笑,问:“钟承明,有没有东西吃啊?”
    在梦里一切感知都无限接近真实,钟承明也终于知道什么叫做美味。
    有时候钟承明觉得,这样的梦一直做下去也未尝不可。
    钟承明始终不知道梦里那个人的来历,印象中那个人一直强调他并非钟承明臆想出来的人物,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不小心闯入他梦境的,可这也未免过于奇幻。
    何况今天催眠师给他的评价也说明了不是吗?他是个警惕的人,别人难以潜入他的意识。
    那个人是真实存在的吗?
    世界上真会有那么符合他审美的容颜吗?钟承明已经不记得那个人到底长什么样了,是不是眼睛很大,是不是皮肤很白。
    钟承明只知道那个人五官的每一道线条,都是按着他的心意长开的,每一笔神情都恰到好处。
    还很傻,只记得别人对他的好,不会多想。
    ……钟承明一愣。
    这性格怎么那么像……
    说起来,自己开始做梦,好像就是在孟和玉搬到对门之后……
    台风过后的夏夜很清爽,闷热的暑气给吹得四处乱窜,夜的深处甚至有了凉意。
    钟承明一边在脑里思考着两件事的可能关联,一边往天海合的方向走。
    最终的结论是没有关联,他连那个梦中人是否真实存在都不能肯定。说到底,整件事还是过于奇幻,用心理学来解释已经相当勉强,再牵扯进来这种设定,那么什么才叫现实?
    没有关联。
    隔着一条街,钟承明望着孟和玉跟在一个身形矮胖的中年男人身后,从一片灯红酒绿中出来。
    脸上是带着笑的,是孟和玉独有的那种傻里傻气的笑容。中年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说了什么,孟和玉笑得就更开心了。钟承明隐隐听见他说:“您真风趣。”
    中年男人为孟和玉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他道着谢坐进去。而后引擎发动,银白色的轿车驶进街道深处,转弯,消失不见。
    钟承明伫在原地,一动不动。
    没有关联,那个梦中人跟孟和玉不是同一种性格,那个梦中人,不应该像孟和玉这样,表里不一。
    钟承明曾经疑惑过孟和玉的真实工作,为什么叫他夜夜凌晨才到家。目下有了合理解释,如果他的工作需要他在夜店流连。
    钟承明在天海合住了两年,很清楚周边的环境,自然也知道这间酒吧壳子底下的生意。
    孟和玉的样子很年轻,这么年轻就买下了天海合的楼盘,不是家境殷实,就是生财有道。
    可是钟承明又无法忘记孟和玉一边哭一边吃苹果派的模样,一对蓝眼睛干净得慑人。
    记忆里的孟和玉跟刚刚看见的孟和玉在相互背叛,都是同一张脸,钟承明不相信他能轻易变出两副模样。
    钟承明终于重新迈开步子回家的时候,孟和玉正在记认街口。王家所在的别墅区也采了海景,不过离海岸线更远一些,在半山上,一条路兜兜转转,的确有点难找,难怪王老板说带他走一遍。
    王太太出来迎他,一瞅他的模样就变了脸色,拉着王老板嘀咕:“谁让你找个这么俊的!妍妍要是不认真学习怎么办?”
    “这你跟妍妍自己商量,我百分百按她要求找的人,一、母语是俄语,二、长得帅。”
    “她跟你讲找个帅的?!”王太太瞪大了眼睛,“这女人!”
    原来当初王老板看中他,还因为他长得帅。
    孟和玉站在车边,颇有些不知所措。
    王老板止住了太太的牢骚,拉过了孟和玉道:“总之,这小孟,下个星期就来上课。我今晚有时间,带他认认路,现在就送他回去了——对了,小孟住得近不近?”
    “近、近,”孟和玉道,“我住在天海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