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倾周身的温度也跟着一点点冷下来,他的眉眼里凝了薄霜,那温存隐忍沉下来,便是月射寒江一般凛冽迫人。他把玩着手里的银簪,轻声慢语:
    “所以,你才来找刘平,你认为在朝里向弘王府泼脏水的、跟勾结鬼虏扰乱西境的,是一伙人。你自然知道那伙人必是身居高位,不仅能摸到、更能掌控大胤的机密,所以你谁也不信,一个人一把剑、孤身杀过来,准备以一敌千?”
    司扶风从他凉薄口气里听出些隐含怒意和讽刺来,她便也慢慢腾起些怒火。从父王殉节到如今,那火都在她五脏六腑里烧着,日日夜夜怎么也藏不住,几乎要烧穿魂魄。
    她终于丢了那惴惴神色,挺直了腰杆,咬着牙,亮出她西境困兽的铁骨来:
    “是,我孤女一个,没有父兄撑着,更没有京城贵胄那些宛转心肠,我谁也不信,一个人、一把剑,我偏要把大胤脊梁骨上这块坏疽给它砍下来!若是砍不动,我也要鬼虏人看着,大胤不是只有见了金帛、就能折断腰杆的软骨头!”
    姬倾猛地皱眉,刀子一样摄人的眸光落进司扶风眼睛里来。这一次,她梗着脖子,不肯闪躲一下,那蔓延着千里荒火的目光和姬倾撞在一处,姬倾微微眯了眯眼,眉峰便扬起来。
    马车里静悄悄,能听见炭火毕驳燃烧,空气却冰罩子似的冷下来。姬倾看她还是当年那副执拗模样,偏是脊梁挺直、任谁也按不弯。他既喜欢又恨得牙痒痒,偏生还不能说起当年的事来,握着她的手下意识就要收紧。
    但心头一转念,便想到那手上伤痕斑驳,他捏着不就是捏自个的心,想想、闷得说不出半个字来。
    两个人正憋着气僵持着,外头番子一声低喝:“谁?!”
    有人气喘吁吁地禀报:“厂公爷爷,是我、禅悦!”
    姬倾这才皱着眉挪开目光,掀起一点帘子来,声音沉着:“做什么上气不接下气的?”
    司扶风不能动,看不见帘子外的情势,只听见一个少年平复了气息地说着:“今日晚膳才罢,兵部忽然呈了急奏上来,说兵部侍郎方乾大人涉嫌通敌,尚书大人拿了罪证,一路告到皇上面前了!”
    姬倾眸光一沉,看向司扶风,两个人都震惊不语。
    看来刺杀她失败,那个人还留了后手,立刻找了替死鬼。
    姬倾不可察觉的咬了牙关,眸色雪天一般阴晦冰冷:“方乾大人是皇后的胞弟,皇后不曾乱了方寸吧?”
    那少年沉默了片刻,声音里带了些颤抖:“皇后……皇后去皇上面前辩解,皇上龙颜大怒……”
    “这会子,怒气喧天、摔了砚台要废后呢!”
    第3章 斩蛇之策  厂公大人真是权术好手!
    姬倾放下帘子沉着脸,肃杀神色就雨云般落在他眉梢。他淡声隔着车帘道:
    “你立刻快马赶回去,先把皇后按住,这些时日再不许她去皇上跟前露面,咱家安排些事情,即刻就回。”
    那少年领了命,立刻上了马跑开。
    姬倾盯着司扶风睁大的眼睛,叹着气缓缓摇头:
    “你以为咱家为什么不让你查?咱家在你眼里,竟然是和通敌叛国的人蛇鼠一窝的吗?”
    司扶风看他面色沉肃,心里咯噔一下,只能拼命用眼神示意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
    姬倾看她奋力得眼皮子都快抽筋了,终是一声轻笑,那眉眼便渐渐软和下来,如同春山化雪,一点点露出温柔水色来:
    “你看,你瞒着所有人从西境往京城奔命,一路轻装简行,却还是甩不掉跟在后头的虎狼,你可曾想过,那些人的势力已遍及大胤的每一寸疆土?”
    “你才到京城,便有弘王门生给你递消息,你可曾想过,这京城里早就罗织好了刀丝剑刺的网子,等着你来钻,好剿灭弘王府最后一点骨血!”
    “咱家费劲心思,把刺客一网打尽,人恐怕还没押到大狱里,他们就找好了替死鬼,顺便离间帝后,一石二鸟。你可曾想过,你行差踏错一步,整个大胤的江山都会跟着你倾斜进深渊里头?”
    “咱家不是阻止你查这件事,只是京城勋贵盘根错节,除非你能一剑斩下蛇头,否则那巨蛇必然要回身反咬你一口。你若在咱家手心里出事,你要咱家如何自处?”
    他靠得近,衣领间烟烟冷冷的香气便冰雨一样洒下来,司扶风被那冷香一沁,满腔的恨意也一点点凉下去。姬倾冷白修长的手抬起,在她脸颊前悬停了片刻,最后还是沉默不语地落下去,解开了她的穴道。
    司扶风身上一松,立刻长长喘了口气,却不敢抬眼看姬倾。他一路柔声和气、曲意温柔,差点叫她忘了,他是手心里捏着权柄、脚底下踩着尸山的厂公大人。
    她一晃神,姬倾已经撩开帘子下了车,临了却还是不放心,打着帘子回过脸来,沉沉夜色衬着那眉目、既清冷又艳烈,像是白雪红莲开在一处:
    “这件事,咱家跟你一起查。于公,这是东厂对皇帝的职责所在、更是咱家对大胤的职责所在。”
    “于私……”
    他沉默了片刻,声气儿软和下来,藏起了决绝的执拗和霸道:
    “于私、咱家还要你长命百岁的活着,真心实意地、向咱家报恩。”
    司扶风一怔,又想问他,两人究竟何时有过牵扯。姬倾却转了转那修长的手指,夹着那根银簪子,刻意在夜里晃了晃,那簪子落了光,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