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孩,你采访时跟她沟通,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盛时问道。
    “嗯……”
    “就根据你的观察和直觉判断。”
    “我觉得,她的确遭受了虐待,但说话也有不实在的成分。”赵蕾蕾说。“这女孩说,她能感觉到自己小腹处按上去有个硬硬的东西,甚至她的朋友也告诉我,光用手按就能感觉到肿瘤很大,但我问过医生,医生说她的肿瘤生长位置非常不好,靠触诊根本无法判断,甚至拍了片子都不是很清晰。”
    盛时扎开餐后酸奶,“这不是心里挺明白的。”
    “可是……采访时夸大其词,和在自己这种生命攸关的事上撒谎,这是两个概念啊。”赵蕾蕾弱弱地说。
    盛时冷声道:“暴力戒网瘾学校应该受到谴责,这是全社会的共识。但在你的采访对象看来,既然这东西不该存在,那么在描述事实的时候,多夸大几分,多泼些脏水,多添油加醋几分都无所谓。反正只要能让这个学校关停,中间有几句假话,其实并不重要。但作为记者,你也觉得这些不重要吗?”
    赵蕾蕾:……
    “不要对人性抱有那么大的期待。你给她主治医生打个电话,问问她到底欠了多少钱,至于被赶出去。”
    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我就说发信息怎么不回,原来已经吃上了。”庄晏拉开盛时身边的椅子坐下,“上午开会感觉很爽吧?”
    盛时嗯了一声。
    “感觉爽就对了!通往地狱之路必然铺满鲜花,哈哈哈哈哈哈。”庄晏兴奋地把脸凑近,开始八卦。
    “老梁看着挺和蔼吧?都假象,他老人家外号笑面虎,开大会敢跟总编拍桌子对喷,来来蕾蕾给他讲讲,老梁骂人啥光景?之前有个晨报的跳槽过来,一副很叼的样子,刚来让老梁给骂哭了,试用期都没过就走了。”
    盛时面无表情地听着他叨逼叨,听到一半就收拾餐盘起身离开,庄晏立马起身,跟在他后面清理餐盘、丢垃圾、洗手,一边继续眉飞色舞地叨叨:
    “但你知道老梁怕谁不?老梁怕何姐。老梁跟何姐当年是搭档,本来何姐也是要竞争你们部门主任的,但这不孩子要中考么,何姐就退了一步让老梁当了。你们部门那绝对是个虎狼之窝哈哈哈哈。”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二楼食堂层,庄晏和赵蕾蕾先后上了电梯,盛时一手按在电梯按键上阻止电梯关门,人却没跟着进来。
    “庄老师你是不是该跟何老师学习一下,怎样做个能让人心生敬畏的搭档。”
    “那得看跟谁搭,跟你搭——”
    叮,电梯门关上了。
    “晏哥,盛哥他……是不是有点什么问题……类似社恐之类的?”赵蕾蕾轻轻地发出质疑。
    庄晏严肃地看着她,半晌叹气,“你盛哥,那是贫民窟里生长出来的一朵奇葩白莲花。”
    赵蕾蕾一回办公室就抱着手机躲进角落,给网瘾少女的主治医生打电话去了,片刻之后,盛时回到办公室,一看见庄晏就皱眉,“你怎么还在这儿?”
    “你下周有什么出差计划?没计划跟我去做个感动社区人物图片专题呗。”庄晏拿起桌上不知谁的一个网球,一抛一接。
    盛时拂开一片办公桌,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不去。”
    “文字部分不长,一千来字就行。”
    “没兴趣。”
    对面一排座位突然伸出个脑袋:“盛时,来看个题。”
    刘骥一手掐着烟,把电脑显示器往盛时的方向一扭。“今天有人给我发来这个,有地址,但工厂大门锁着,他进不去,你试试看能不能打进去做个暗访。”
    盛时浏览了一下材料内容:“有线人的联系方式吗?”
    “没电话,有个邮箱。你可以联系他一下,看看他手里还有什么证据。”刘骥一键将邮件发给盛时,“不过我觉得最好还是去卧个底,把这工厂里里外外都打探一下,包括有多少人,怎么把那些劳工都骗进去的,里面怎么管理之类的。”
    庄晏探了探脑袋:“什么题啊?”
    “有人爆料一村里有个黑砖窑,就在咱们这儿跟并州市中间那小县城附近。”刘骥说。
    庄晏看看刘骥又看看盛时,“你让他去?卧底黑砖窑?你觉他长得像个智障,还是长得像个苦力?——他去卧底黑砖窑?应聘会计吗?”
    刘骥脸色一凛,摁灭了烟,“他怎么就不能去卧底黑砖窑?”他手一指这偌大而空无一人的办公室,“这办公室里谁没卧底过?张普阳去过地沟油工厂,周思达给地下赌场当过一个月保安,就连蕾蕾都去卧底过女大学生卖卵,怎么?他不能去?”
    深度报道部是整个报社的精锐部门,一整个部门的人都跟着老梁横着走,鲜少有人质疑深度报道部编辑的决定。
    对于一个搜不到任何代表作却直接获得“资深”头衔的记者,派个难题试试深浅,要个投名状,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庄晏一个摄影部的跑来叫板,多少让刘骥心里有些不爽。
    “不是,你派人卧底也得讲究点吧?你怎么不派张普阳卧底当牛郎去呢?就他那黑脸装得了么?你不能为了派卧底就随便抓壮丁吧?”
    “卧底卖淫窝点还得长得像嫖客?”刘骥冷笑,“这都不会,做什么新闻?”
    “不是你这不抬杠么你——”庄晏有点恼,还想反驳,盛时一口截住了他。“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