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宝玲抹一把眼泪,抽噎着说:“车走远了我才哭的,志/军看得着的时候,我忍着呢。”说着往四下看了一眼,不满的说:“牛二牤媳妇那个没出息的,当着孩子就掉眼泪,那才是不让孩子安心呢。”
    啥叫五十步笑百步,夏菊花今天算是见识到了。她招呼了平安庄大队来送孩子参军的家属一声,让大家别看了,都回生产队该干啥干啥去。
    孩子们能去当兵是好事,与其站在这里哭着想孩子,不如回去把生产搞上去,好让孩子们别惦记家里,拖他们的后腿。
    夏菊花的声音很大,不在不行,镇不住那些哭得不能自己的家属们。
    正因为她的声音太大,听到的可不止平安庄来送人家属,还有县革委会和武装部的领导们。区主任笑着对齐小叔说:“这个夏大队长,说话越来越有道理了。”
    齐小叔心说,你还没见她在我办公室里问事儿的样子呢,不光说话有道理,气势比现在还足呢。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一个妇女同志能管两千多人的大队,还管的井井有条各项指标都有进步,讲不出道理没能气势,早干不下去了。
    其实现在夏菊花就有些干不下去,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十来个知青,一阵阵头疼:“现在刚几月份,你们就要请假回家过年?”还有一个半月近两个月呢,这年过得太早点儿了吧?
    打头的知青叫邓春林,算是知青中的领军人物,在李长顺当大队长时,就让他当了知青组长。这人看上去白白净净的书生模样,说出来的话却完全没有书生的客气:“别的大队知青已经有请假走的了,凭啥我们不能走?”
    “就是,我们的公粮也交了,地也平了,早没活儿了,守在这里干啥。”
    “要电没电,要自来水没自来水,这日子我早就过够了。”
    最后一个人的话引起了夏菊花的注意,她看了说话的女孩一眼,似乎是叫郑红兵。郑红兵见夏菊花不看别人唯独看自己,不由有些得意:乡下人就是乡下人,当了大队长也没见过电是啥样,不知道自来水咋使吧?
    不想夏菊花问的是:“你们家里的电和自来水花钱不?”
    郑红兵和知青们都愣了一下,才说:“花钱咋啦,那也得有处花才行。”
    “对,有钱还得有处花。”夏菊花十分同意她的观点:“不过有地方花的时候,手里没钱是不是更难受,看着别人大把的花钱,心里不是滋味吧?”
    上辈子为啥人都变得那么浮燥,要让夏菊花说,就是消息传播的途径多了,大家都知道哪些地方有钱就能得到更好的享受,拼了命的挤过去,结果去了才发现,自己手里没钱。
    于是就急着挣钱,越快越多挣钱越好,心能踏实得下来?不浮燥才怪呢。
    邓春林和郑红兵都被说愣了,谁也没想到夏菊花把他们心里最不愿意让人知道的事儿,说得这么透彻。
    他们所以想回到城市,的确是想过上便捷的日子。可夏菊花说的没错,一切的便捷,都建立在手里有钱的基础上,眼看着别人花钱,自己却不得不小心计算着兜里那几张可怜的票子的滋味,来的知青都尝过。
    “我们为啥没钱,还不是大队当初没把我们分到各生产队去。”郑红兵觉得知青没钱,不是他们自己的原因。
    夏菊花笑了:“大队一开始的时候,没把你们分到各生产队吗,是你们嫌各生产队安排的活多、活重,自己闹着要单独成立突击队。李大队长考虑到你们的热情,答应了你们的要求,也单独给你们划出了地方,可你们自己这几年是咋生产的,用我说吗?”
    这些知青刚来平安庄大队的时候,李长顺按着上级要求,把他们分散到了各生产队,还让每个生产队专门挑出种地的老把式带他们种地。
    可知青们干了不到一年,就嚷嚷着人家不认真教他们,又总是让他们干最苦最累的活儿,是各生产队迫害知青,聚到一起罢工不下地,天天堵着大队部要求自己成立突击队。
    一天两天李长顺还给他们讲道理,时间一长李长顺的脾气也上来了。行,让你们成立突击队,给你们自己划出地来折腾去,可按着划出来的亩数,该交的公粮一粒米也别想少交。
    自认为取得胜利的知青们,煞有介事的跟李长顺签了保证书,一个个按手印按得那叫一个重,气的李长顺再也不肯多看知青们一眼。
    等到第二年开始春耕的时候,知青们才知道自己的天真,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头一年他们只顾着挑老把式的毛病,根本没好好学种地,哪知道啥时候种啥,或者种深种浅?
    那一年的突击队的收成可想而知。去了该交的公粮,他们剩下的粮食连夏收都顶不到,还得拿出交公粮换来的钱买粮食吃。可他们过年都回过家,有人向家里显摆自己一年分红充大方的,也有孝顺的想着爹娘不容易、把钱给家里留下的。钱都花出去、给出去了,能买回多少粮来还用问吗?
    于是知青们又堵到大队部,想重新分配到各生产队去,李长顺可不惯着他们的毛病——在农村人看来,地就那么多,自己生产队的人没办法,总得养活,城里来的知青却分明是来抢他们的口粮的。
    头一年分他们粮食、按工分分红他们还不愿意,那就自己一直硬气干他们的突击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