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好的,在丞相府中。
    然而她捂着胸口的手,却是越攥越紧,心跳得格外厉害,几乎要喘不过气。
    她反复安慰自己,梦而已不作数。何况,那梦中青玉,说是自己送他的,可她根本没有那样的玉。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却有一个疑惑如毒蛇般缠绕着她:他做了什么罪不可恕的事,她要将他逐出京畿?
    她是怎么舍得,让他离开自己的?
    殷夜扶着妆台案几,大口大口的喘气,人控制不住跌下去。
    *
    “陛下!”一只温厚的手掌从背后扶住她,另一只手持着巾帕给她擦汗,“可是又梦魇了?”
    又温又淡的一副嗓音,同他有三分相似。
    “舅父——”殷夜一抬眸,见面前容颜,顿时便止了声响。却也不推拒,由着面前人将自己带到座塌,将面上汗渍擦净。
    这人宽大的广袖随着拭汗的位置,有轻微的浮动,一点袖角在她眼前晃荡,以及他身上馥郁的苏合香,正缓缓弥散开来。
    很容易便晃了她的心神。
    “脱了这青衫,以后不许穿这颜色。”殷夜稍平静了些。
    “天青色是臣佘氏家族图徽的颜色,一点思故的念想,恕臣不能从命。”对方转身捧了盏杏仁露,奉给殷夜。
    眉眼中并无恐惧,尚且还带着三分笑意,“陛下进些吧,午膳都没用,仔细伤胃。”
    “家族图徽?”殷夜瞧着那盏甜点,眸光落在他玉面上,“信不信朕将佘氏连根掐了!”
    此人便是昭平长公主进献的郎君,佘霜壬。
    人如其名,生了一副如霜似雪的清冷皮囊,但也仅限于皮囊,但凡近身,便知聒噪的很。
    殷夜一早便是识得他的。
    他原是四年前守城之战后,昭平长公主奉皇命集训挑选到的暗子,虽是功夫平平,却医毒双修,坚毅果敢,更是两次救得长公主性命。本是打算将其直接投入暗子营作首领的。
    然殷夜被谢清平百般刺激选立皇夫,遂索性大开后宫,为平衡后宫前朝的角力,念及他一张姿容无双的脸,如此位置当是再合适不过。
    故而,外头瞧见的如今女帝后宫最得宠、位份最高的正三品佘御侯,其实是昭平长公座下的一枚暗子罢了。
    “臣信!”端盏的人骨指顿了顿,转瞬仍是春意和风的笑,“苏阳佘氏不过一个不入流的小族,灭便灭了。只是灭了臣母家,怕一时找不到能给陛下制约世家的后宫棋子。”
    “少阴阳怪气同朕说话。世家罢了,左右多留点血,真当朕怕了他们不成?”殷夜尚且喘着气,只皱眉推开那盏甜点。
    “您自然不怕,但世家与丞相多有羁绊,你下得了手?”余霜壬见殷夜额角又冒出虚汗,便放下碗盏,换了养生茶给她。
    “尤其是鲁国公府裴氏,如今四大士族中可就剩他家没放权了。”
    “你知道的不少!”殷夜睨了他一眼。
    “这……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余霜壬笑道,“只是眼下陛下还动不了鲁国公府,鲁国夫人是丞相嫡亲的胞妹。”
    “那有什么,朕的母亲还是他长姐呢!”然这话到后面,却失了几分自信。
    她的母亲不过是谢氏养女,若论血脉至亲,谢清平与鲁国夫人谢清欢方是真正的一母同胞。
    念及此处,她并未在意谢清欢如何,只是脑海里蓦然想起去岁在丞相府看到的一个身影,裴庄若。
    还有自己向谢清平讨要那盏茶水时,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珍爱与不舍。
    “不仅如此,鲁国公的胞妹裴七姑娘同丞相可是有过婚约的,不过后来丞相退了婚罢了……”
    “闭上你的嘴!”殷夜一拂袖,茶水拨洒,杯盏碎裂。
    佘霜壬说的这些,她是知道的,以前未曾觉得有什么。谢清平那桩婚事原是指腹为婚,两姓结好罢了。如他所言,早早便退了。
    然而此刻被提及,她莫名觉得烦躁。
    脑海中又有回荡起那句话,他做了什么罪不可恕的事,她要将他逐出京畿?
    谢裴联姻?
    世家反帝?
    不知是情感的敏锐,还是政|治的敏感,她突然便想到这样的字眼,只咬着唇口拼命控制浑身的战栗。
    榻边人似未在意到,只看着地上尚且滚动的碎片盏底,将自己浸水的衣袖拨开些,撸干手背水渍,回身又给她倒了一盏,“进一些吧,安神的。”
    殷夜浑浑噩噩接过,才入盏口,便是一阵反胃,只推开干呕。
    “陛下!”佘霜壬一手给她拍背,一手捉着手腕搭脉,片刻道,“就说膳食不规,准伤胃。还是您这般自胎中便带出的胃疾。”
    “连月惊梦、心悸盗汗……”佘霜壬思及殷夜近来症状,感受着她的脉象,眉头不由越皱越紧,“陛下,您近来忧思过甚,少眠伤了肾气,胃疾衍成了脾胃气滞的血淤之症,且传太医一起会诊,调个方子吧,臣一人怕处理不及。”
    “严重吗?”
    “倒不是很严重,就是这症状与…”佘霜壬硬着头皮道,“这症状与肾阴虚极像,要是哪个庸医不甚诊错了,吃罪受冤枉的头一个便是臣……”
    “啰嗦什么,出去熬药!”
    殷夜一天都没胃口,未曾进过膳食,此刻便只能吐出一点酸苦的汁水,烧的喉咙火辣辣地疼。胃里更是疼的不行,整个人模模糊糊,也不知他在絮叨些什么,只趁呕吐的间隙吐出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