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几日,鲁夫子叫人送了信来,说是有一位故交携家人从德源县过,要来拜访。这就是催夫子夫人回去了。
    要说起来鲁夫子还觉着不可思议呢。自家这夫人,性子个别,从来不爱同人打交道的。从前在京里时,最叫她烦心的就是这些人情往来。尤其是涉及官场上的应对,她觉着一群人聚在那里,嘴上说的都不是心里想的,一句试探一句暗刀的,简直是折磨人。
    寻常只爱在家呆着,便是儿女成家之后,也是他们跑来看望她,她是不会出门去瞧哪个的。从前岳父母还在的时候,她也就往娘家瞧瞧爹娘去。等二老驾鹤西去,她更不出门了。逢着春秋正当出游之时,每每有人来邀,她也多半不去的。
    常人都是喜欢个什么热闹去瞧瞧,或者有什么可谈之人来请,多半也不好推拒,便也去了。她不是,她是一群人里头只要有一个她觉着相处不自在的,她便不会去了。时候久了,大家都知道她不好交游,便也不再相强。是以之后踏春赏秋,多半就只他们夫妇二人把臂同游,闹得好像一直嫌有个旁人就碍事儿似的。
    不过鲁夫子从来不对夫人有什么“需得与人结交”“莫要叫人难看”等话,凡事只由着她去。鲁夫子年轻时候也是大才子,大才子不风流的毕竟少,后来见了夫人,才忽然万花成尘独余月了。
    他知道自己喜欢的就是夫人这个性子,“如琉璃滚尘,分毫不染”,既如此,这性子他是要护一辈子的,又如何会去强扭她。
    所以这回夫人说要去灵素家山上看看,他也由着她去了,见她还收拾行李,心里发笑。心说何必多此一举,只怕早上去了下晌就回来了。结果等到晚间吃饭时候,居然没有回来!也罢也罢,恐怕是来去路远耽搁了,明儿准得回来!
    ……如此等了五六日,居然真的住下了……中间还遣人捎信回来,叫家里给送几本书过去。当时鲁夫子差点没自己送去。
    ——这日子没法过了!老了老了,老伴撂下自己跑了!
    鲁夫子左思右想,幸好上天垂怜,掉下这么个机会来,管他三七二十一,赶紧先借这个由头写了书信去,叫她赶紧回来!
    夫子夫人看了信,问随侍妈妈道:“咱们来了几天了?”
    随侍妈妈笑道:“住了十二天了。”
    夫子夫人一惊:“这么些日子了么?”
    随侍妈妈笑道:“您光跟着往山里头去就去了三四回了,您想想……”
    夫子夫人一听提起这个,就笑得不成:“素姐儿这丫头真是好身手!哎,我要是年轻时候,恨不得就跟她学功夫了。那地方,要是没她这样能耐,哪里进得去?那大湖!真好啊……”
    随侍妈妈笑道:“要不是我拦着,您还真要跟着她去看兰花谷了!唉,您也是玩得心都野了。”
    夫子夫人自己乐起来:“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的性子!真的,要是能够,我真想就在那湖边住下了。正好也没人能进来,多自在!天天对着绿水青山的,还有那片莲田!那荷花香得唷……仙境也大概就这样了吧!”
    说着话,眼睛都眯起来,一脸神往。
    随侍妈妈连连点头:“方家奶奶也是个实在性子,听您一说,还真算计起来在那边盖房子的事儿了。幸好您还念着她家里事儿多,要不然只怕还真等着人家给您弄个屋子住了!您这里自在逍遥了,夫子可怎么办呢?”
    夫子夫人乐道:“他守着他的湖,我守着我的,有什么相干!”
    话虽如此,不过这家看来是一定得回了,老头子那样的人都拉下脸来写这样书信,同求着自己回去也没差别了。再说自己在这里住着,就算再怎么着,还是给灵素添了许多事儿的。她本来就山上地里地忙个不停,不好再劳累她。
    夫子夫人哪里知道,灵素正盼着她住下来呢。灵素对这世上的事情所知甚少,有些东西她见过也不晓得到底是什么。尤其德源县县志说的都是些寻常物事,这群仙岭里头还有许多稀奇东西,县志上可没有的。但是她发现夫人却知道得不少。
    后来一问,才知道夫人家里有许多藏书,其中就有记载这些奇花异草、珍稀药材的书。她又自小喜欢这些,在这上头尤其用心,看她养的花草就知道了。所以那日同灵素说起之前得灵素所赠的兰花时,又说起了石斛等物,灵素就来劲了,把自己在山上见过的奇怪东西一样样细说起来,想不到里头竟有大半夫人都知道。
    这天说到大半夜不说,第二天一早还叫随侍妈妈出去寻了人给家里捎信,叫他们送两本相关的书来。
    她们俩说这些的时候,湖儿同岭儿也跟在一边听着。湖儿还罢了,反正听什么都一脸沉思的样儿,倒是常听什么都只管自己走神的岭儿,这回却对这些东西无比上心起来。一边听,一边还不时问上两句。且听大人提过两句的,便都记在了心上,转天再说起时,她都能搭话了!
    灵素早猜她来历,不以为意。倒是把两位客人激动得不成,夫子夫人是一个劲儿搂着孩子喊“好”,随侍妈妈也笑道:“难怪夫人这么疼姑娘,真是同夫人小时候一个样儿啊!”
    又说起来,才知道夫人小时候也是对这些花草的事情过耳不忘的,等之后读书认字了,就更整日往自己家的藏书楼跑,专捡这一路的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