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寻到了灵素他们家,把船拴在了前面的踏埠处,开了锁进门,四下看了看,却没睡他们床上。只把自己带来的铺盖往一边的竹榻上铺了,又用茶吊子烧了些热水,就着吃了两块自己带来的硬馍。倒把一兜子铜钱碎银子数了又数,分几个包包好,放进鱼篓里,就在屋里待着,守着这些东西,哪儿也没去。
    第二天回到德源县,接了杏妮儿回家,两个大娘问起府城里的种种热闹新鲜来,这姚瓦匠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说起来也是进城一趟,可真是什么都没看着。
    祭过年神,转眼就是除夕。
    也不晓得老天存的什么心,这天打前一日开始就阴沉沉的,晚边刮起挺大的风。除夕早上就开始落雪珠子,一开始还夹着雨丝,渐渐的就成了雪片。等众人匆匆吃过午饭,开始预备年夜饭的时候,那雪也跟着凑趣似的越下越大。到晚上分岁放炮仗,真的就下成鹅毛大雪了。
    闹得好容易吃上年夜饭的知县大人,刚放下的心又拎了起来,匆匆扒了两口饭,就往前头去过问大雪时候的官府事务了。
    知县夫人看着桌上的菘菜炖豆泡、萝卜烧肉和两碟小咸菜,笑道:“这是老太爷让吃肉了,老天却不让呢!”
    嘴上如此说了,到底还是叫人往前头另送了件大斗篷去,又吩咐人把一早预备的八宝饭端上来给娃儿们分着吃,娃儿们也见惯了家里大人们的行事,并不以为意,只老实听娘亲吩咐。
    倒是小姑娘看着自己碗里的澄沙八宝饭笑了一下,知县夫人问她因何发笑,姑娘莞尔道:“女儿只是想着学里的那个小妹子,若叫她吃,只怕这一碗饭还不够她一个人的。”
    边上的小公子摇头了:“这又不是肉馅儿的,她才不爱吃呢。”
    俩人说了对着呵呵乐起来了。
    知县夫人正色道:“不可以拿学里的同窗取笑,这能吃是福,有什么好笑处。”
    姑娘摇头道:“并没有取笑,我们都极喜欢她的。还有她那个哥哥,年纪比我们还小两岁,却认得许多字。只是不爱说话,不如妹子有趣。”
    知县夫人平日里也没少听这两个说起那对龙凤胎兄妹的趣事,心叹自己这个“同僚媳妇”的身份太容易被拆穿了,要不然叫两家娃儿走近些也挺好。自己娘家就是那样的门第,后来又嫁进了谢家,这娃儿怎么教都有些不接地气似的,正要同寻常人家的孩子们多结交结交才好。
    只是转年自家这俩就该正式入学读书了,到底是送到县里的哪处童学去,还是请了先生来家教,一时还定不下来。在家里请先生教导的话,怕他们没个同伴,往后想事情越发窄了,不晓得会不会闹出“何不食肉糜”这样的笑话来。可若是送出去读,这身份遮掩不住,叫他们一早就尝出人上人下的滋味,岂不更容易歪了性子?
    要是在京里,自有家学可去,可这家里规矩,娃儿又都要跟着爹娘才好的,如今举家在外,这本来最容易的事儿却变得最难最费心的了,也叫人生叹。
    大雪下到第二天都没有要停的意思,知县大人也一夜没有回后衙。
    一身新衣的娃儿们才不管什么雪停不停的话,早就冲出来开始扎堆打雪仗、堆雪人。大人们则使起各样家伙从房顶上耙雪,在门口扫雪除雪。虽是一年开头就给添了活计,伴着笑闹声,也干得挺高兴。
    只有些上了年纪的人拎着铜熜一边烘手一边担心:“这‘霜前冷,雪后寒’,这样大雪要化起来得多冻得慌?好两年没长冻疮了,今年只怕又躲不过去。”
    方伯丰在农务司,这会儿的雪对他们农务上影响不大。话说回来,这么大雪,就算有影响,也没什么法子了。不过既是衙门的人,这时候可不分什么彼此了,农务司的也一样别想踏实过年,都给请去衙门里商议事情了。
    年底的时候除了一直都有的冬至节遇仙会上,各商户善人给贫苦人家都预备了些过冬的衣裳和吃食;之后衙门也把官集里的一些年货,按着籍户司的记录,让各片的坊长带着给分去了需要的人家。可这些都是按着常情来的,如今忽然大雪大风的,那些人家光有几身衣裳恐怕还顶不得什么事儿。
    尤其南城许多屋子都是随便挤地方搭的,这雪一大,万一压塌了屋子,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另外就是城外那棚户林了,既然容许人家在这里存身,那就没有不管的道理。他们那里比南城还不如,南城好歹还是正经要过日子的,这里都是临时想落脚随便凑合的,这时候更险了。
    虽然年年都有入冬加固屋子的做法,可那都是比着正常年月来的,今年忽然下了这么大的雪,恐怕许多原先瞧着尚可支撑的这回都不保险了。雪还没停,又是过年时候,屋子不牢靠也没法子立马就修,只能把人先迁出来。可这人迁出来横得有地方叫人住啊。
    又不是夏天,还是个风雪时候,怎么安排这些人的吃住,又是件大事。
    最后还是把百杂行的那几处大院子都开了,什么桌椅板凳,能临时躺人的都铺开,先把迁出来的人都安排进去。那排没遮挡的棚子底下放上成排的炉子大案,就算个总灶,管这么些人的吃喝。
    还有上了年岁,实在不宜劳顿的,就得就近安排进哪个家里还算宽绰的邻里人家。偏是南城最难,贫苦需得迁出的人多,可邻里也多半没什么空的地方能再塞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