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娜耳边轰轰作响,只听得到自己的喘息。
    婚礼现场热闹正酣,气氛到达顶点。而她已经在人群当中来回找了几趟,但他似乎又一次,像十七岁那年一样,消失得彻彻底底。
    迎面撞上韩京,他困惑地伸手试图阻拦她:“怎么了,你没事吧?”
    “嗯,没事。”楚娜心不在焉地挥手点头:“很好,在找个人。”折回头,正要再一次挤开人群。
    “砰”一声响,又一个高潮时分,草地上腾起冷焰火和无数彩色气球。
    孩子们兴奋尖叫,争先恐后,其中一个猛地撞在楚娜腿上。她一时重心不稳,向后栽倒。
    有人伸臂扶住她。
    楚娜一个“谢”字还没出口,人已经怔在当场,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满目缤纷的气球下,青年注视着她,微笑起来。
    他说:“嗨,又见面了。”
    那天在糖果店外,其实周榛宇先看见的楚娜。
    确切地说他是先看到韩京。周榛宇父母与韩家长辈关系不错,小辈们则算点头之交。周榛宇本想上前打个招呼,发现他正与人相谈甚欢,这才留意到他对面的女郎。
    她长发鬈曲,苗条又有活力,五官也明艳漂亮。
    不知为何,乍看之下还有几分熟悉。
    正要再瞧仔细,桃桃在旁扯他袖子,指向一旁糖果铺:“小叔叔,小叔叔,我要吃糖!”
    周榛宇被转移了注意,蹲下来笑道:“要哪种?”
    “棒棒糖!草莓味儿的!”
    嫂子从后面赶上来:“榛宇,你别惯着她,牙都快蛀光了还吃!”
    “谁给她买?”周榛宇抱起小侄女,亲了一口:“我买糖给自己吃。”
    正逢会员日,消费就送小猪佩奇软糖。嫂子对着店员报朋友的手机号时,周榛宇隔着玻璃又看了一眼对面的女郎。那张脸是他会感兴趣的型,如果有过些什么,不至于忘得一干二净。毫无疑问,是真的不认识。
    于是很快,周榛宇就把这事忘了。
    在酒窖里他一时也没认出她来,直到此刻温香软玉抱个满怀,抬头见韩京在侧,这才恍然——刚在黑暗中跟他斗智斗勇的狡黠美人儿不是别人,正是上次那位女郎。而她的“医生朋友”,当然就是韩京本人。
    看来他二人感情一日千里,已到了订婚的地步。
    但想想刚才她在酒窖里摸出戒指戴上,显而易见是个装单身惯犯。此刻歪在自己怀里,一副丢了魂的轻浮模样。周榛宇又觉得韩公子脑门上没准有点绿。
    当然,这轮不到他来评判,扶稳她便松开手:“你朋友是不是在找你?”
    她置若罔闻,也丝毫没有之前在酒窖里骗人时那份镇定:“……真的是你。”
    周榛宇不知这又是什么套路,越发来了兴趣:“对,就是我。”
    韩京这时匆匆赶到:“楚娜你没事吧?——周总?你也来了?好久不见。”
    周榛宇笑:“好久不见。”
    楚娜奇道:“你们认识?”
    “当然。这位是奕宇采购部总监,周榛宇。”
    “奕宇?”楚娜重复:“新地大厦那家奕宇?”
    周榛宇倒有些意外:“怎么,楚小姐跟我们有业务往来?”
    与那些耳熟能详的零售业巨头相比,很多人并不清楚本市有奕宇这么一家公司。它不直接跟消费者做生意。但一般消费者又免不了每天都跟它打交道。毕竟在这座人口逼近两千万的城市以及辐射经济圈内,奕宇占据了近一半的纸类包装市场。
    这是个什么概念呢?一个人随便买叁件本市或周边城市制造的商品,其中就会有一件到两件由奕宇包装。从高附加值的化妆品盒,到随处可见的外卖拎袋,从装点玫瑰的玻璃纸到大型重工业设备的外装箱,都可能从这间公司的流水线上而来。
    二十多年前,是周榛宇父母盘下这家濒临倒闭的纸箱厂,赋予新生,并从两个儿子名中各取一字给它命名。
    “前年我做过一家化妆品公司的内审,跟你们公司有来往,去过一两次。”这时楚娜冷静了一些,话也利落了:“你不在。”
    “我去年才回来。”
    周榛宇近些年不常回陵城,除了家里的老相识,连公司大多员工都以为周家夫妇就只有他哥一个独子。
    楚娜点点头,仍然一瞬不瞬看着他,仿佛眨眨眼他就要消失了似的。
    连韩京也看出不对,扯扯她:“喂,喝醉了?”
    她回过神,还没开口,恰逢陈总携新娘前来敬酒,张口道:“哟楚小姐,哪位是你未婚夫?一直说要带来给老陈我把把关——周小公子?不会是你吧?”
    周榛宇笑笑:“我哪有这福气。”
    楚娜迟疑少时,才将韩京介绍给对方。几人又寒暄一阵,她从手袋里拿出张名片递来:“周总,往后贵公司需要内审的话,希望能考虑我们事务所。如果方便,请给我打电话,具体业务我会去详细介绍。”
    与直接要求交换微信相比,名片则是将联系的主动权交给对方。周榛宇接过:“楚小姐总这样忙,未婚夫不介意?”
    “换了你,你夫人和女儿会介意吗?”
    周榛宇挑挑眉,以示不解。
    “上星期在bsp; home,那家糖果店。我当时看见你了。”
    “哦,那是我嫂子,还有小侄女。”
    她看起来神色一松,正待接话,陈总的大手忽地搭上她肩膀:“来来来,咱们合影一张。”
    韩京上前,体贴又不露声色地将她与陈总分开。
    合影完毕,周榛宇顾自走开去,踱进建筑旁的小回廊。没一会儿,楚娜果然提着裙子找了过来。
    周榛宇靠在廊柱上,见她左顾右盼,从身后叫一声:“喂!”
    楚娜初而被吓一跳,很快镇定下来:“周总也在这?”不等他回答,又道:“太吵了,来躲躲清净。”
    周榛宇注视她,忽地起了个念头,从未有过的念头——他想看看这位妙趣横生的楚小姐,究竟会到哪一步?
    楚娜正要接着说点什么。他直起身道:“你来得正好,我要走了。”
    “现在?”
    “对。要不载你一程?”
    她回头看一看远处:“你等等,我去告诉韩——”
    就在这时远远有女声问“楚娜呢?”,接着七八个声音在找寻她。韩京回望过来。周榛宇伸手将她扯进自己的阴影底下:“不,你得立刻决定。”
    楚娜回头瞠视着他。周榛宇熟悉这种神情——期待、战栗与刺激,是人在迈出安全范围之前,最后的拉锯。
    两秒之后,她说:“好,走。”
    二人背离人群而去。上了车,周榛宇刚发动,便留意到楚娜正注视他放在方向盘上的左手:“其实我早该猜到的,你手上没戒指印。”
    他笑道:“对,我没有太太。”
    楚娜扣上安全带扣,接着在他面前摘下戒指,塞进口袋。
    周榛宇想,现在她是不是该说,她也没有未婚夫了?
    “那很好,我也没有未婚夫。”她直截了当:“韩京和我只是朋友,他来帮我的忙,挡挡咸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