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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155. 罪状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阿明腰儿刚好起来,上班没多久,咳嗽个不停,眼儿腊腊黄,浑身无力气,一去市一医院检查,gpt119,黄疸指数8,得了急性病毒性肝炎,医生马上开出1个月病假条。
  当时甲肝大流行,是上海人食用毛蚶所引起,传染到杭州。阿明中饭在外头小店吃,也被传染上了。
  小露得知,回娘家去住了。这正是春节前后,阿明用不着走亲访友了,钞票也可以省些下来,只是被关在屋里头,隔壁邻舍怕被传染,避他远远的,冷冷清清的很难受。不过,家中有的是书儿,翻这本,看那本,日子倒也不甚过得慢。
  这众多书儿中,其中一本书中的主人公印象极深,难以忘记,便是法国作家福楼拜《情感教育》中的弗雷德利克。阿明自己觉得他的性格极像他,对任何事儿都只有五分钟热度。弗老兄每天许愿要奋发有为,但一到睡觉就什么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一事无成、虚度光阴又责怪机缘、环境以及自己出生的时代。
  这一个月中,阿明忽尔想写《龙虎争霸》(《龙虎风云演义》),当个大作家;忽尔想开家烤禽店,当个个体老板;忽尔想弄翻章经理,吃她软饭;忽尔想重读日语去考研究生,当个老师。在接下来看到叫《昙花梦》这本书儿后,才感到自家的想法犹如昙花一梦,都是摸不着的云儿烟儿。
  除出大人拿些好吃的菜来看他,有两件事儿也令阿明感动。一件是大年初一,丈母娘和老婆拎着桂圆、荔枝、泡泡面等东西来了,帮他搞卫生、洗衣服,没怕被传染上的神色;另一件是江大妈每天给他引旺煤炉,有时还冲满一只热水瓶,见了他也没要避开的样子。
  “远亲不如近邻!”阿明为有这样的好邻居而高兴。
  “外头女人再是个多,总是自家老婆好。”有时他也这样想。
  上班去那天,章经理开会去了,与同事们打个招呼,阿明便静静坐在自家办公室里,也不去乱窜,免得他人担心他没好透。
  “阿明,你上班来了?”
  下午快下班时,章经理开会回来,走进阿明办公室,隔着桌子对他说。阿明站了起来,“嗯”了一声,她摆摆手,叫他坐。那晩在湖边拒绝她的爱意后,之后她在单位里傍到他,便冷冷的模样,如今一个月没看见章经理了,这冷冷的模样似乎更冷了些。
  阿明想象与她一见面,高兴肯定溢于她言表,可他丝毫看不到她的笑意,而透过镜片儿更看不到她对他的爱慕之色,热烫烫的心儿倏地冷却了许多。
  在家里时,她没来探望他,因病要传染,对此情有可原。现在病好了已上班,或许她还有些担心,阿明也可以理解。
  “章经理,你坐。”打字员下楼去买菜了,阿明本应叫她“阿华”,但到嘴边又缩了回去,他感到与她似乎有距离了,于是换了个叫法。
  她并没有纠正他的叫法:“阿明,明天中午休息时,我有一件事儿与你商量,你到小会议室来。”
  章经理说完便走了。阿明看着她的背影,忽然间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养病时,他天天坐在窗前,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杈,无数次想象春风起来了,枝头星星点点爆出了芽头,接着星星点点绽开绿叶来,叶儿慢慢大了起来,绿色一天比一天浓了,然后枝叶茂密,荫荫的遮住了炙热的阳光。——这情景仿佛就是他和她一步步走上美好的婚外情的过程。为此,阿明迷醉于这过程中,爱欲如潮,跃跃欲试。
  可是现在,阿明忽然感到春风是去年里吹过的,眼下又轮回到了寒冷的冬天。他想着那“660”,想着那千岛湖边的令人无比舒适的风儿,有些后悔当初未好好享受风儿的轻柔、风儿的妩媚。幸福在指间,忽然从缝儿里溜走了,再想把它抓回来,他觉得有些难了。
  他颓然坐在椅子上,又想开章经理要与他商量的事儿。商业体制改革正如火如荼进行,纯粹的管理公司要向实体贸易公司转变,树欲静而风不止,看来公司人员又要进进出出、上上下下了。而他这一个月的事儿,都是郁副科长在替他做,这叫他感到了危机感。
  章经理或许由于吃不到鲜嫩肉,或许移情别恋,完全有可能乘此机会,随便找一个借口把阿明一脚踢开。阿明想到此,汗儿便在额角头、鼻子上冒出来,更悔当初没直接做翻她。
  做她的小情人又如何?道德、良心又值几钱?到了这世界上来,工作好坏,官儿大小,钱儿多少,归根到底都是为了活得快乐。这快乐不是天赐的,而是要自己去寻找的。当快乐到你身边时,要紧紧抓住不放,要像饿狼见着了羔羊,猫儿闻到了鱼腥,绝不放过。而做人所有的快乐,再也比不上男欢女爱了。
  “唉!当初为啥不做翻她!为啥不做翻她!做翻了她,既快乐,又不愁体制改来改去的。”
  阿明与菜贩子讨价还价买好菜后,回家的路上还在叹息,还在胡思乱想。
  打开门儿,上了楼梯,阿明闷头想着心思,却与人撞了一头。阿明抬头一看,是个男的,生冷孔,那人也不打个哈哈,出门直接去了。
  开水灶已是倒闭了,下面的房间开了家电器修理店,所以,热水都要自家烧的。江大妈正提着个茶壶要给阿明家的热水瓶冲水去。
  “大妈,刚才那个男人找谁?”阿明问江大妈。
  江大妈也不回答,朝美琴的房门使了个眼色。阿明有数帐了,又是美琴的男龟三。
  阿明淘着米,洗着菜,正用着水池,美琴拿了只塑料盆儿来轧闹忙了,接起水儿。他没办法,只能先让她用。
  “阿明,上班了?”美琴问。
  “嗯。”阿明懒得同她说话。
  美琴水接了一半,叫阿明帮她脚盆扶扶牢,回屋里捧了七件八件衣服出来浸在水里头。阿明一眇,居然还有男人家的牛头裤儿,心里想你这个卖В货,有本事,又调了一个。
  “阿明,生着了这个毛病,夜里头不要再弄过头噢!”美琴被人日畅了,还开阿明玩笑。
  “美琴,你今天豆浆儿吃饱了,不去店里?”阿明当然要回击。
  “嘿嘿,豆浆儿——豆浆儿总要弄点补补身的。阿明,章家桥的那爿店已包给人家了,我准备去断河头再开一家。”
  “包给人家,多少一个月?”
  “580块。”
  “介多呀!你又来造七造八了。”
  “阿明,我骗你有饭吃吗?”
  “那你毎个月坐坐吃吃都吃不光了。”
  “当初叫你跟我一起做,你胆小如鼠,懊悔了吧。”
  “看来你当初的决定是对的。”
  “你现在还来得及呀!”
  “噢,算了算了,单位里改得厉害,被他们把柄抓牢,位子就没得坐了。”
  “你就是掼不下位子,死脑袋!”
  阿明这晚上又困不好了,美琴发财的事儿又不好同老婆说,一说又要骂他没本事了,一个大专生还不如隔壁头一个没文化的破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阿明告诫自己,一边笑着脸儿陪老婆看电视,一边想着明天中午的事儿。
  第二天中午,公司里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阿明拿着笔记本,慌佬佬1地进了小会议室。传说好几个人又要调动了,他不知道自家是不是其中的一个。
  “阿明,你来了,先坐一会儿。”
  章经理进来,又马上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她与陈科长、郁副科长一起进来,关上门儿,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阿明,我们清楚你是一个有头脑的人,也是要求上进的,对工作认真负责,为人正派,对歪风邪气敢说,敢抵制。事情是这样的。。。。。。”
  章经理说到这里,停住了话头,捧起茶杯来呷茶,眼儿转向陈科长。这一眼光阿明眇见了,虽然被眼镜儿遮挡住了些,但还是感觉到有丝丝的阴冷钻进心里头来。
  “阿明,是这样的。”陈科长伸了伸腰儿,从袋儿里摸出几张纸儿,自家先翻看了一下,然后放在阿明面前的茶几上:“现在公司上下对潘书记的意见很多,牢骚怪话木佬佬,你肯定是听到过的。他占着茅坑不拉屎,公司职工的思想工作也不下去做了,公司的经营情况更是不闻不问。阿明,公司人员现在已把公司形容成没爹娘管的‘关机公司’,他们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了,我想这些你也应该听到过的,是不是?”
  “嗯,我们这不是正儿八经的机关成了‘关机公司’,我确实是听到过的。”阿明觉觉苗头2,似乎不是为了人员调动,而是针对潘书记的,心里头便坦了一些,也不管章经理不欢喜闻烟味了,点了一支烟儿抽起来。
  “阿明,针对潘书记的这一情况,我们根据广大职工、公司人员的呼声和所提供的线索,经过充分、细致的內查外调,整理出一份报告材料,准备上报和寄送到上级有关部门去。公司人员大部分已签了字,你前一段时间生病在家,只剩下你一个干部没签了。你先把这份报告材料看一下,如果觉得没啥问题和不需要作大的修改,那么你签好名后,我们就上报和寄送出去了。”
  阿明曾听章经理说起过陈科长要与潘书记斗到底,斗个你死我活方安耽,没想到这事儿还真的来了,而且还要他这个办公室主任出把力,不免有些惊讶。他抬眼看了一下章经理,她已摘下眼镜儿别过头去用手帕揩眼睛,似乎是在避开阿明的看她。
  阿明拿起半折拢的报告材料,弄开来一看,“十大罪状”四个大字儿赫然入目,一颗心儿顿时要冲喉而出了,便细细看起来。
  主要内容似乎比较确凿的是:炭桥菜场一部分改造成吴山烤禽的加工场,装修共用去14000元,在贴磁砖一项上,基建科科长老席计算出每平方23元,实际用28元。老席查问包工头杨队长,杨队长叹苦经,大叫有苦难言,并解释说潘书记有间房子要装修,如果顺带便把它装修了,这工程就交给他做。
  另外鸡儿采购的回扣、烤禽利润的截分等有些捕风捉影,而上班打麻将、坐茶室等等倒是确实的。末页一张,包括章经理、俞副经理、六指头、泮矮子、陈科长、郁副科长在內的近二十人签了名。
  阿明不看不晓得,一看吓一跳。潘书记平常台上唱的,台下说的,多么地好听,多么地动人,似乎在他的领导之下,公司取得了一年比一年更优异的成绩。他奶奶的,原来最坏最坏的人就是说得最好最好听的他。
  一瞬之间,阿明浑身的血液如涛浪般激烈地相撞起来,头发一根根似要直陡了起来,双晴喷射出万丈高的怒火,两排钢牙咬得嘎吱嘎吱响,喉咙口要迸发出惊天的霹雷来。他从表袋里摸出钢笔,紧紧地握着笔杆,对着了那纸儿的空白处。。。。。。
  【注释】
  1慌佬佬:杭州话,有些慌张之意。
  2觉觉苗头:杭州话,对人对事感受、辨别大致的意思和方向。觉,杭州人读“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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