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裕容“噗哧”乐了。两人果然蹑手蹑脚摸到灯牌后头,偷偷瞧热闹。
    这厢郑芳芷叫司机将轿车直直贴着杜宅门前台阶停住,又摁了一通喇叭,惊动满屋子人。杜三少两口子望见轿车头,一面惊疑,一面窃喜,不知是来了哪路贵客。
    郑芳芷款款下车,站在门口,也不进去。帮佣在身后撑起小阳伞,轻摇羽毛扇。
    三少奶奶觉得面前人莫名眼熟,却不敢相认。郑芳芷问:“黎映秋小姐可在?我来接黎小姐,去敝宅做客。”
    黎映秋因外祖父要派人即日将她送回江宁,正躲在楼上啜泣。下人中有那动作快的,早奔上去通报。她擦干眼泪,满怀疑虑下来,望见郑芳芷立在门口,仰头微笑:“映秋,知道你来了申城,我特地过来接你,去家中小住。”
    黎映秋飞奔下楼,泣不成声:“郑姐姐……”
    第82章 交锋何所恃?
    夏历八月十八,西历九月二十四,这一日正是秋分。白日渐短,当安裕容、颜幼卿二人与赵经理一道理清所有货物,随同四海大药房押送药材的伙计踏上去往河阳的火车时,天色黯淡,已是黄昏时分。
    想起火车站内所见所闻,安裕容向为首那伙计道:“侯小哥,我看专往河阳运送物资的车次比之前多了好几趟,看来洋人租界日益支持北伐,此言不虚。”
    姓侯的伙计笑答:“我们魏司令德高望重,威名远播,连洋人也都是服气的。自愿分出专线专车来,协助运送物资,支持军队北伐,也算他们有眼力,识时务。”
    火车站属租界控制范围,魏同钧能要出专线专车来运送军资,此一点便非常人所及。
    安裕容连连点头表示赞同。过得一会儿,借口气闷,掏出香烟火柴,让了伙计一回,勾着颜幼卿肩膀往车厢尽头走去。
    因药物金贵,并没有和其他援军物资一般,使用货车车厢,而是堆在一节客车车厢内。战事爆发后,只有人从外边涌往申城,倒少有从申城往别处跑的,故而客车十分富余。除去这一节专用车厢,其他车厢里也没几个乘客。
    安裕容点燃香烟,装样子抽一口。不等颜幼卿皱眉,便在铁窗框沿儿上摁熄了。颜幼卿修习内家功夫,日常习惯克制自持,喝酒有海量,但并不嗜好;爱吃一口甜的,也并不放纵。抽烟伤肺腑,他自己从来不抽,倒没有干涉过安裕容。是安裕容察觉他不喜欢,自然慢慢抽得少了,口袋里常日揣着,只为必要时候应酬。
    两人站在车门处,火车轮子哐当哐当有如伴奏,凑近了低声交谈,不必担心被人听见。
    “魏司令果然是个厉害人物。想来上一回到申城,便已经打通洋人关节了。”安裕容轻叹。
    七月里魏同钧回申城祭拜尚古之,在江南艺专画展上做即兴演说,与安裕容 、颜幼卿私下吃了一顿饭,谈妥西药交易,带走杨元绍、张传义、刘达先几人,短短数日,办了许多大事。如今看来,尚有许多安、颜二人不得而知的动作,于战局影响深远。
    颜幼卿思量片刻,道:“按说魏司令身为河阳军主帅,专管前线战事,军资供应,不该是后方主事者负责么?江宁革命党政府,距离河阳不是更近一点?昨日听黎小姐提及,军方部门都留下了,为的不正是服务战事?”
    安裕容赞赏地看他一眼,笑道:“阿卿如今也厉害了。见微知著,举一反三,恐怕再过些日子,阿哥也比不过你了,还要向你请教才是。”
    颜幼卿见他取笑自己,也没什么大动作,只屈起食指,往他挨着自己这边的手肘曲池穴上轻弹一下。安裕容只觉肘关节微微一麻,指间夹着的半截香烟立刻往下掉,在皮鞋面上落下一个明显的烟灰印。
    忍不住笑出声,一面抬脚搭在车门架子上,掏出帕子擦烟灰,一面回头去看颜幼卿。见他脸上强装出一本正经,眼里闪现着促狭笑意,悠悠道:“要不说阿卿厉害呢,前方艰难险阻,偏能镇定自若,谈笑相对,佩服佩服。”
    颜幼卿绷不住咧开嘴,又使劲儿收回去,背起双手点头:“都是阿哥教得好。”
    “哈哈……”安裕容将帕子塞回口袋,伸手揉一把他头发,趁左近无人,往脸颊上亲一口。不等他害羞,低声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河阳军的军资,不从江宁运过去?”
    颜幼卿脸上一红,按了按脸颊,才道:“河阳军号称十万兵力,北伐之战又筹备已久,基本军资想来早已到位,魏司令如今从申城调集的,当是紧要的消耗物品。申城乃海陆运输集散之地,物资收拢运送,原就比江宁方便。好比西药这一项,从申城采购,直接运往河阳,方便快捷,自然没有平白往江宁再转一次手的道理。如此运作,一来是魏司令厉害,自己有门路,”抬头,“如咱们这般,替魏司令效劳的,或许不在少数。二来江宁负责军需的部门,这方面未必能满足河阳军所需。魏司令能自己解决,及时有效,可说大大利于战事。这是往好了猜……”
    安裕容面带笑容望向他,饶有兴致:“那若是往不好了猜呢?”
    颜幼卿定定神,理清思路,道:“往不好了猜,军队主帅自己把控后方军资输送,或者是后方无能,又或者是前方后方不和。从这件事来看,魏司令与江宁革命党政府某些势力之间,大约不是十分和睦。杨元绍杨兄转投了魏司令,说明他同革命党内与尚先生相争的那些人,定然不属一路。但不知留守江宁负责军需的是谁?看魏司令这般举动,怕是不甚信任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