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裕容待他哽咽平息,才道:“徐兄与杜兄,是带了什么东西,这般要紧?”
    “是……”杜老太爷顿了顿,又抬眼望了对面三人一回,慢慢道,“是两箱子西药。文约出的主意,召棠同意了,把收拢的现银全换成了这个,叫做什么,什么多什么分……”
    杜三少在旁接茬:“爹,那玩意儿叫做配安多芬。”
    “是了,是这么个拗口的名儿。那么两小箱子,足足几万大洋,比最上等的福寿膏还贵!我是老了,不中用了,由得他们年轻人胡闹。文约与召棠两个,非说这东西好,轻巧便携,带过来能当大用处,比支票合适。裕容,你告诉我,当真是这么回事?”
    安裕容、颜幼卿对望一眼,万没想到徐文约与杜召棠如此大胆,也如此能耐,竟是将现钱都拿去买了配安多芬,还真叫他们买着了。
    “不瞒老先生,眼下确实是这么回事。这配安多芬紧俏得很,堪称价比黄金,且有价无市,申城市面上都绝迹了。徐兄这主意,并未出错……”
    徐文约这主意,当然是好主意。这批配安多芬带到南方,保价增值尚在其次,必要的时候,拿出一些打通革命党政府关节,便是份十足忠心的投名状,足可保全家老小平安,说不定还能换取别的机会。可惜主意固然是好主意,遇上北方军阀劫道,可就大大的不妙了。搜出支票银元,不过寻常,搜出两箱子配安多芬,当场就得掉脑袋。火车上没处躲没处藏,一回能侥幸,再来就是吉凶莫测,还要连累家小,不怪他二人决意下车,宁愿冒险穿越山野,改走海路。
    “主意再好,也得先把命保住哪!”
    见杜老太爷又要伤心,颜幼卿插话:“敢问老先生,徐兄可有提及后续计划?”
    “他倒是说了,待赶到即墨蓬莱港,上船前一定给你们打个电报。可从寿丘往即墨,哪里那般轻巧……”
    杜老太爷不知徐文约从安、颜二人处得知了横穿仙台山脉的路线。如今山中匪患已除,因南北开战缘故,北新军下辖各部均整顿队伍,往中心城镇集结,未见得还在小地方留守。除非运气太差,这一路之风险,比之困守列车内,确实转圜余地要大得多。
    安裕容、颜幼卿明白徐文约为何作此决断,其中内情,却不必向杜家人细说。
    安裕容道:“当初徐兄孤身北上,途中亦是惊险万分,终于化险为夷,不但闯出一番事业,且与贵府结成良缘佳偶。一则吉人自有天相,二则徐兄经验老道,老先生且放宽心,好生歇息。我二人必竭尽全力,设法与徐兄联系上,接应他与杜兄平安抵达申城,早日与老先生团聚。”
    辞别杜老太爷,杜三少代父亲送客,又期期艾艾说了一堆废话。等到安、颜二人与约翰逊商议一番后,从爱多亚大饭店出来,已然深更半夜。所幸江滨大道上西洋旅舍林立,许多人力车夫为了能多加几角小费,专候夜间生意。
    回到家中,其他人早已熟睡。二人毫无睡意,沏了一壶茶,灯下对坐,反复计议。思来想去,音讯不通情形下,想做什么皆无处着手。无论如何,须等到徐文约电报到来,方能随机应变。
    计算时日,当初两人带着尚古之,若不算中途耽搁的时间,从寿丘至仙台山下,再横穿山脉至即墨蓬莱港,大约花了五日工夫。徐文约与杜召棠两个大男人,年轻力壮无拖累,只要顺利闯过寿丘到奚邑这一段,进了山区反而更快更安全。最乐观的情形,是三四日便能抵达目的地。而杜老太爷携杜府诸人下火车后,绕道赶至铜山花了一日,江宁换乘又歇了一日,期间还抽空见了亲家黎府中人,加上列车上乘坐的时间,自双方分别,算来已然三日有余。
    “咱们先等三天。三天之内,若能收到徐兄电报,则依电报行事。”安裕容下了决定。
    “若是三天等不到呢?”颜幼卿问。
    “若是三天等不到……”安裕容食指轻敲桌面。彼此心中都明白,徐文约若当真失陷,那是非去营救不可的。
    “后日便是中秋,届时陆上交通必定断绝。若是等不到徐兄的电报,阿卿,咱们设法弄两张洋人轮船的船票,直接到蓬莱港去。”安裕容见颜幼卿点头,又道,“等天亮给约翰逊打个电话,请他帮忙打听打听,还有哪家西洋轮船公司跑这条线。”
    中秋这一日,学堂放假,店铺歇业。报纸上关于祁保善登基称帝的消息甚嚣尘上,安裕容、颜幼卿暂时抛开外务,专心安排家人过节。许多年不曾这般欢聚一堂,盎格鲁租界威妥玛路七号丙1号巷道小洋楼内,一派其乐融融。
    上午先全家一块儿去了趟茜园。以江南艺专毕业生谢鲲鹏、蓝靖如为首的同声诗画社,在茜园举行中秋佳期吟诗赏画沙龙,郑芳芷与两个孩子皆兴趣浓厚,反倒是安裕容与颜幼卿沦为了陪衬。郑芳芷精于工笔淡彩,论描摹写实,与西洋画颇多契合之处。颜皞熙、颜舜华在诗画方面亦悟性颇佳,一家子与诗画社成员相处融洽,十分尽兴,临别居然定了下一次沙龙之约。
    安、颜二人担心之后要北上接应徐文约,诗画社成员年轻热忱,急公好义,郑芳芷能结识他们,万一有个紧急,是非常合适的求助对象。
    下午在家,郑芳芷与女佣预备晚餐。安裕容难得空闲,买齐配料,亲自动手,给大伙儿烤西洋饼干。又突发奇想,略加变通,烤了一炉带馅儿的西洋式样月饼。因其新鲜美味,获得众人盛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