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幼卿一个箭步,蹿到卧铺床头这一侧车窗前,向外来回一个扫视,迅速道:“车站出入口也有乘警盘查,咱们不出站了。这边过去是货运月台,正好有一列货车在。咱们从这头车门下,你俩什么都别管,直奔货车去。如果有可能,进驾驶室待着。我在后头拦住乘警,制造点混乱,马上就来。”
    语毕一马当先冲出车门,将两名正欲上车的乘警直接扣住脖子带下去,双臂猛然合紧,两个大汉撞成一团,跌倒在地。安裕容与尚古之趁机跳下车就跑。所幸一等车厢在列车末尾,接近月台尽头,可平地穿行铁轨。否则以尚古之不惑之年,平素静坐书斋,哪怕不拎行李,恐怕也难以在几个月台之间爬上爬下,非跌倒扭伤不可。
    一等车厢另一个好处是,乘客人数比其他车厢少得多,又皆是矜持有风度的上流人物,流连月台者面对突发暴力事件,惊骇尖叫有之,却无人上前干涉。两名乘警被撞得晕头转向,大声呼喝,终于引起其他乘警注意,然并没发现有两条漏网之鱼跑去了另一个月台。颜幼卿见众人视线全部集中到自己身上,掉头拔腿就往人群中跑。乘警们以为他要混入人多之地逃遁,遂群起追之。
    追到三等车厢前,有个售卖凉茶的小摊。炎天暑热,凉茶生意颇好,桌案上叠放着许多粗瓷大碗,案板下则是数桶满满当当的凉茶。颜幼卿提起茶桶便往身后泼去。凉沁沁甜丝丝的薄荷甘草水暗含内劲,打在乘警们脸上,顿时激得睁不开眼睛。颜幼卿动作迅疾而有力,几桶凉茶瞬间泼了个干净,连木桶也当作路障扔了出去。
    他不忙脱身,反而站在茶摊前候了片刻。摸出块银元丢给一脸惊恐的摊主:“赔你的。”待乘警逼到近前,忽道:“你这些碗我也买下了。”摊主咬一口银元,转惊为喜:“大侠请随、随意……”颜幼卿一个扭腰踢腿,将整块案板连同瓷碗踹飞出去。那些瓷碗便如同暗器般四面飞射,落到地上更是碎片乱溅,追击者们纷纷躲避退让。
    颜幼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转身连跑两步,单手往最近的车窗上一撑,嗖嗖几下,人便蹿上了车顶。早在他泼凉茶的时候,周遭乘客便你推我挤往旁边避让,到飞碗暗器发出,差不多无人误伤。三等座皆是市井平民,颇有些胆大之士,此刻见他露了这一手轻身功夫,竟轰然喝彩,叫起好来,一时场面愈发混乱。
    颜幼卿站在车顶,双眼极快地往货运月台扫视,发现安裕容两人不负所望,已经跑到货运列车驾驶室旁。这是一列装满货物正待出发的火车,因此月台上并没有成群的装卸工人。但安裕容与尚古之仍被几个人围住,看服饰样貌,大约是司机、检修员之类。值得庆幸的是,目前还没有惊动乘警。而那几人似乎也察觉了这边的骚动,顾不得盘问两个陌生人,伸长了脖子往这面看。
    颜幼卿闭了闭眼,运气发力,几个呼吸之间,兔起鹘落,横蹿过数个月台,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跃至货运列车车头顶上。低头一看,安裕容与尚古之已经爬进驾驶室,底下火车司机最先回过神来,正攀着扶手去抓里边的人。颜幼卿从车顶滑落到驾驶室门口,顺势一脚将司机踢下去,自己反身钻入室内,“砰”一声关了铁门。
    火车本已满载货物,正待启动。安裕容打开锅炉盖,拉下阀门,尚古之满头大汗,竭尽全力往点燃的炉膛里铲煤。颜幼卿劈手夺过铲子,抡起来一顿狂舞,煤炭如泼墨般撒入,炉火熊熊,蒸汽腾腾,在“砰砰砰”疯狂的砸门声、尖利的哨声、杂乱的呼喝声中,汽笛鸣响,车轮转动,火车速度越来越快,将寿丘车站远远抛在身后。
    尚古之瘫坐在凳子上,抱着车门把手直喘。安裕容紧盯住各个阀门仪表,试着转动调速轮控制速度。颜幼卿瞥见,道:“往右加速,往左减速。”手底下动作不停,嘴里喊一声,“古先生,还好么?”
    “还、还好。”
    “还好的话,劳烦先生帮忙往两边窗外看看,看看铁轨是否正常,前方有无岔道。”
    尚古之喘着气爬起来,把两边都察看一番:“瞧不出什么异常,应当无事。”
    颜幼卿将燃料添足,坐下歇息,饶是他功夫厉害,这一场跑动下来,亦颇觉疲乏。安裕容稳住车速,也松懈下来,靠在操作台前,抬手擦了把汗。
    尚古之忽笑道:“想不到,林西到海津那一趟,竟是今日预演。你二人这火车司机,当得甚是不错。”
    安裕容和颜幼卿忍不住都笑起来。
    颜幼卿问:“不知道这车货要送到哪里去?”
    安裕容把操作台上方挂着的行驶记录簿摘下来,翻开细看:“下一站是奚邑,过站不停,之后折向西,终点是蔚川。”
    蔚川乃中原腹地重镇,与去往东南申城的方向截然相反。
    尚古之沉吟:“咱们只能在奚邑附近下车。先躲一阵子,再想办法。”
    安裕容忽问:“玉卿,你觉得……”
    三人出发前便约定,为防止不慎露馅,一路无论有无外人,皆以化名互称。此刻坐在飞驰的火车驾驶室里,全无泄露风险,峻轩兄偏仍执着于先前的约定,仿佛对这两个字格外喜爱,颜幼卿不觉眉头微皱,有点担心到时候改不回来。
    “觉得什么?”
    “你觉得,田炳元、吴瀚生会不会把你的底细,特别是与劫车案有关的这一段,透露给祁大总统,或者执法处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