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安迪同样左边看看,右边看看。看了两圈,心底恍然大悟:伊恩与他这小表弟,多半也是暗藏在北方的革命党。之前尚古之和他们说了许多不好懂的话,恐怕就是在对暗号了。怪不得,恰好这个时候,伊恩突然就要回南方去。公使大人与这位革命党领袖,果然经验丰富考虑周到,除去交代自己,原来还另外安排了暗藏的人手一路掩护。他们这是在讨论接下来的路程到底分开行动,还是一起行动?
    安迪这厢浮想联翩,颜幼卿已然做出决定。这些天一直没顾上与峻轩兄仔细商量路线问题。若南下之前,能回海津与嫂嫂及皞儿华儿悄悄见个面,当放心不少。峻轩兄特意如此问,应是也想到了此点。遂道:“我不晕船的。”
    安裕容笑了,向尚古之道:“如此便劳烦古先生帮忙。”
    尚古之含笑应下。三人神态越发轻松,唯独安迪越看越觉得对面兄弟二人像深藏不露的革命党。打了这么久的交道,自己居然今天才觉察出来,革命党人果真厉害。
    一行多了个尚古之,他是特地前来迎接洋秘书大人的,自然陪同坐在后座,颜幼卿还坐在司机旁边。安裕容知道尚古之名为迎接,实际大约根本不知林西煤矿位于何方,寻个由头叫自己坐的那辆车打了头阵。
    到达煤矿天色已黑,吃了个闹哄哄的晚餐,收拾停当便至深夜。矿区条件有限,一下子来这么些大人物,住处顿时紧张,安裕容顺理成章与颜幼卿同住一屋。关上房门,安裕容目光扫视一圈,脸上带着淡淡笑意,轻声道:“没想到这几间客房都新添了电风扇,钱经理确实会办事。床虽然有点窄,倒是热不着。”
    颜幼卿眼神扫过那张床,又匆忙闪避开去。
    “幼卿,你睡外侧罢,外侧离风扇近,凉快。”安裕容说着,掀开蚊帐坐上床。
    “我不怕热,我睡里面。”颜幼卿急急说完,噌一下窜进蚊帐,贴墙躺平。
    安裕容笑笑,也熄灯躺下,侧过身冲着颜幼卿。黑暗中看不清五官表情,却气息相交,听得见彼此呼吸的声音。安裕容手指摸上颜幼卿额角:“还说不热,都出汗了。”忽然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腰,冷不丁施力,就着抱在怀中的姿势翻了个身,里外换了个位置。
    “你睡在里头,风全被我挡住了,岂不是又闷又热?”安裕容下巴抵在颜幼卿头顶,“这么着你我都能吹到,两全其美。等到了冬天,还让你睡里头,暖和。”
    颜幼卿浑身发烧,一点点从对方胳膊圈往外挣脱:“那、那你松开一点,这样不是更热么……”感觉安裕容不但不肯松手,反而收得更紧,凑得更近,小声急切道,“这里不方便呐。你、你不要……”
    安裕容故意在他耳朵上亲一下,问:“不要什么?”
    “不要……太频繁……那个,周公……之礼……”
    安裕容笑出声,轻咬一口软软的耳垂:“想哪里去了,我只是要和你说两句悄悄话。”心说日行一礼可算不得太频繁,真正完整的周公之礼,尚且还没彻底实现呢。幼卿以为,如昨夜那般便是有了夫妻之实,端的叫人怜爱到心疼。
    颜幼卿整个人都要冒烟了。幸而峻轩兄放开了自己,电风扇在背后吹个不停,那燥热终于渐渐平息下去。
    “既然尚先生执意邀请,咱们先同他一起到海津去。至于要不要同船南下,可以抵达海津再做计议。”安裕容低柔的声音随同凉风一起拂过耳际,“明日寻机给徐兄打个电话。总要多做一手准备,方为万全之策。既然已经出了京城,最艰险的关头,就算是过去了,不必担忧。”
    颜幼卿感觉耳朵上微微一烫:“睡罢。晚安,宝贝。”
    他想这一定是所有西语中最动听的一句。连日奔波疲累上涌,闭眼便睡了过去。
    次日,尚古之推说有事,缩在经理办公室不出门,安裕容与颜幼卿只做不知。安裕容尽职尽责为安迪解说矿区事务,颜幼卿亦步亦趋紧随在后,看似不过是个小跟班,实则抓紧时机学习西语,同时担负保镖职责。
    挖矿艰辛,矿工几乎人人又黑又瘦,其中不乏十余岁半大少年。盖因矿洞狭窄,唯身材瘦小者方便于进出。前次工人闹事,缘由之一便是主事者以保持身体灵活为由,克扣饮食。安裕容替威廉姆斯出面整顿之后,此类事件乃得以杜绝。安裕容怕安迪不知内情,疏于监管,导致前功尽弃,特地带他往矿洞附近视察。谁知激起对方恻隐之心,非要进入矿洞内部看看。安裕容个子最高,勉强躬身前进数米,被颜幼卿拉住,示意自己带着安迪继续往里走。
    安裕容也觉连转身都困难,于是叮嘱几句,低头弯腰慢慢退出。这一趟是趁着矿工午间小歇来的,并未惊动矿区经理。他交代颜幼卿不得深入,没多久便见二人走了出来。安迪两脚黑泥,一瘸一拐,全凭颜幼卿扶持。一问才知,原来他只顾左右张望,没看脚下,差点在积水坑里跌个狗啃泥。好在颜幼卿眼疾手快,将人及时捞了起来。安迪出得洞口,才发现颜幼卿另一只手还提着矿灯,毫无损伤。心中惊叹不已,越发认定对方必是神秘的革命党人。
    安裕容和颜幼卿把安迪的怪异反应看在眼里,倒并不放在心上。林西煤矿完全是西洋人地盘,公使大人的秘书官窝藏着一个朝廷钦犯,绝无可能对己不利。最多不过是好奇心重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