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召棠见他没别的话,接着道:“自家人知自家事,我肚里这点货,哪里当得起才华二字。倒是安贤弟你这般人才,联合政府里不论哪方派系,皆最是青睐留洋回来有真才实学之士,贤弟莫非没想过投效政府,为国出力么?”
    舍海津而就京师,在杜召棠看来,最大的可能,莫过于有意从政为官。
    “华夏人才济济,为国出力大有人在,哪里轮得到我这样的小人物。况且芾然兄想也知道,我是个疏懒性子,最受不得案牍劳形之苦。真要进了政府,恐怕难合上官之意。”停一停,安裕容神色语气越发真诚,“多谢芾然兄错爱。实不相瞒,芾然兄大约也听说了,花旗国正欲大幅增加在我华夏投资,我手里有花旗国友人荐书,又有海津几位商界朋友的嘱托,欲设法结识花旗国公使大人,看看有没有什么互惠互利的好机会。”
    杜召棠没想到安裕容竟有如此深厚的赚钱背景,双手一拍:“咳,你怎地不早说!我光知道买洋货要找你参谋,早知你有这关系——我这里好些个贝勒爵爷,想把府上收着的宝贝直接卖给洋人,可惜寻不着个可靠的自己人牵线。贤弟你就是他们的救星哪!”
    第39章 财源滚滚来
    安裕容与杜府大公子往来交接几番,不知不觉便入了旧历九月。期间多次在杜府出进,也曾闲逛至蕴亲王府附近,还在杜召棠引荐下见了几个旧朝人物。即使知道了他姓甚名谁,也并无一人怀疑到别处去。他放下心来,借陪同杜召棠参谋之机,逛熟了东安大街各家洋行,甚至进到一般夏人不敢迈步跨入的列强公使馆区看了看。
    公使馆区原本并不对普通夏人开放。是祁大总统代表联合政府与许多国家展开友邦外交之后,位于东安大街西北侧的这一大片地方,对于夏人来说才不再是禁区。只要别靠太近,那些守在各栋洋楼外头的洋人士兵是不会放下枪威吓的。然而除去那些因政务或生意必须与洋人打交道者,普通夏人仍然没胆子随便迈入。
    车夫拉着安裕容从公使馆区西头跑到东头,又从东头跑回西头,纳闷不已:“先生,您究竟是要去哪一国公使馆办事?”
    敢跑公使馆区生意的车夫,自成一派,个个机灵又体面,还能说几句洋话,下巴都比别处车夫高三寸。安裕容穿得再如何气派,那也比不得洋人厉害,这车夫一句话说到后面,已然颇有些不耐烦。
    “是要去最东头的弗洛林公使馆,走到门前才想起忘记一份公文,还得回去取才行。”车夫听他这般说,只当能多跑一个来回,拿双倍车钱,立刻收起那点不耐,劲头十足将人送回到禁宫西南面万象楼前。
    下了车,安裕容掏出车钱,多给了两个铜子,推说还有其他事,将车夫打发走。
    万象楼,即现今总统府所在地。严格说来,此楼属于禁宫的一部分,是禁宫西南最外侧一栋相对独立的西洋式回字形三层楼房。丙午变法前,专为接待外国使臣加盖的。其时维新派与皇帝主张师夷长技,愿意表现兼容并包之态;至于太后一派,花点银子盖栋小楼,就能叫洋人高兴,自然也十分积极。建成之后,取万象更新之意,御赐楼名。
    门前虽有卫兵,但大总统与新政府为表亲民,并未划出警戒区。除非走到近前,否则没有人阻拦核验身份。
    那车夫误以为安裕容是总统府官员,却不知他不过站着发了一会儿呆,便步行至两条街外,另外拦了辆车回西城旅舍。一则安裕容不想叫人轻易知道自己住处,二则西城坐车的价钱,比东城便宜得多。这么倒腾一下,较之让前一个车夫直接送回去,资费能省出十余文。安裕容颇为自得。细水长流,日积月累,长此以往,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呢。
    次日,安裕容再次登门杜府。之前便已经约定,这一天帮毓嶜贝勒看看想要出手的一套旧物。最初杜召棠提起此人,安裕容差点以为遇上了骗子。后来听杜大公子介绍其家世,方对上了号。毓嶜这名字虽然陌生,然对方确乎实实在在的毓字辈皇家子孙。这一支近两代没什么出息,故名声不显,祖上却也曾风光过。安裕容相信,这位贝勒爷手里,应该的确有些好东西。
    据闻此人与杜召棠相识多年,交情甚笃。家境陷入困顿之后,几次变卖祖传旧物,都是拜托杜召棠。奈何京中古董商们早吃透了这些没落皇子皇孙的底细,价钱压得极低,转手再以数倍高价卖给洋人。杜府在京中人脉虽广,却没能搭上真正洋人圈子里的人物。最多认识几个洋行买办,不是眼高于顶,就是手狠心黑,甚至比本地古董商还难缠。故而听得安裕容有花旗国公使大人的门路,杜公子即便心底半信半疑,却必然不肯放过。
    到得杜府,杜召棠已然相候多时。二人坐进书房,喝了半盏茶,杜召棠拿出个小巧精致的锦盒,递给安裕容。盒子外头包的上贡云锦,嵌的鎏金暗锁,一看就是内府出来的东西。锁没有扣死,安裕容打开盒盖,里头躺着一套双色玛瑙镂雕“岁寒三友”鼻烟壶。天然生成的红白二色,浮雕为白,底色为红,顺其自然纹理雕出松竹梅图样并人物:松下童子,竹边隐士,梅前仕女,栩栩如生,说是巧夺天工亦不为过。
    “贤弟是识货之人,这可当真是好东西哪。据贝勒爷说,还是他爷爷最风光时,宫里给的赏赐,整个内府就这么一套。拿给我的时候,眼睛都红了。家里显眼的东西,不敢往外拿,怕老人伤心,就挑了这么件轻巧又抵价的,只盼着能多换些大洋,把日子应付长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