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与前些年天灾不断相比,这四年间除去华北大旱仍有余波,练江几处支流短期泛滥,再没有出现严重的自然灾害。尽管列强仍虎视眈眈,但经过了这些年的折腾,似乎不少国家均有了新想法,开始学习花旗国的新怀柔政策,不像从前动不动便以威势武力相胁迫,倒似正经与华夏国上下做起生意来。
    由是种种,民众得以休养生息,经济逐步复苏,物资日见丰饶。到光复四年夏,祁大总统上任半年后,竟显出一派欣欣向荣,安居乐业的美好景象来。一时间,祁保善的个人声望达到了顶点。
    也正因如此,总统府秘书吴瀚生与卫队副司令官田炳元前来海津,受到了军政商学各界的热烈欢迎。吴瀚生三月里曾经代大总统前来观瞻花会,在娘娘庙里进了香,给夺得三甲的商行老板送了匾,与本地商界人士结下深厚情谊。这一回再来,明面上是替大总统即将推行的若干商贸政策探路,听听内行人士的意见,实则为了摊派赞助,打秋风要钱。至于田炳元,打出旗号说是视察防务,实则来为总统府卫队挑选精英人才。
    祁保善今年五十有四。此人出身官宦之家,二十岁科举失利,投笔从戎,入族叔军中效力。几年后参与平定前朝属国高句丽叛乱,屡建奇功,名声大噪,终得太后赏识,从此飞黄腾达。
    祁保善纵横沙场政坛数十载,身边岂能无护卫之人?然而从前跟随在左右的亲信卫兵,几十年下来,一茬换一茬,要么年纪大了身体损伤回家养老,要么早已提拔外放担任一方将领,忽然就到了青黄不接时候。另一桩缘由是,那些自他当统帅时期就陪伴身边的老人,多少都带些北新军旧习气。如今祁大统帅变身成为祁大总统,从旧式庭院统帅府搬至新样洋楼总统府,从令行禁止恩威并重军政府变成宣扬民主共和协商共治之联合政府,护卫队许多老资历者明显有些不太适应。
    祁大总统有心要替换一批新鲜血液,好带得出去一点。又要个人功夫与枪法都不差的,毕竟卫兵与普通士兵不同,不必上前线打仗,算是专属保镖。故令田炳元前来海津招募。消息放出,许多武术世家江湖宗派,甚至一些隐世门派,皆蠢蠢欲动。经过了改朝换代之际的混乱,大总统招募卫兵,正如安裕容所言,好比开国皇帝遴选御前侍卫,如此一飞冲天之良机,可遇不可求。
    若干次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后,吴秘书筹得银元几十万,收获颇丰。如此算来,海神娘娘花会上发下去的牌匾,平均每块价值银元数万,很是划算。至于田司令,第一轮粗略筛选,得了三四十个好苗子,预备先拉到京郊军营里操练一番,叫这些江湖出身的年轻人学点规矩,懂得忠心为主的道理,再好生磨练磨练枪法。若是这番操练都熬不过去,自然连被大总统当面挑拣的机会也没有。
    吴瀚生与田炳元背后这些打算,颜幼卿直到见了徐文约,兄弟三人,确切地说,是徐、安两人,综合得自各方的大小讯息,细究时局,探讨对策时,才有了粗略认识。
    “吴、田二人,应当算是大总统心腹中的心腹了。吴瀚生是祁氏亲戚,论起来,要喊大总统一声表舅。至于田炳元,据说从大总统赴高句丽之前便跟着他,可说识于微末,知根知底,同甘共苦几十年。在大总统还是大统帅时,长居统帅府中,说是护卫队司令官,实则相当于府内总管。这两人专替主子做些私底下不方便出面的事,京城里有点门路的都知道,没人敢得罪他们。”
    听罢徐文约一席话,安裕容道:“多谢徐兄费心。”
    颜幼卿也跟着道:“多谢徐兄费心。”
    虽说是京城有点门路的人都知道,然远在海津,要打听得这般清楚,徐文约必是动用了许多人脉关系。
    徐文约一乐:“幼卿,你是学舌八哥么?”又摆摆手,“咱们兄弟,谢什么谢。这些事不是隐秘,多数是报界朋友闲谈说及。不过听裕容你电话里交代,我便临时打了个电话给杜府大公子。杜氏久居京师,他知道的确实比别人稍微详细些。”略停一停,转向颜幼卿道,“杜府老太爷,乃前朝翰林,与令祖说不定曾经同朝为官。”
    自从三人把话挑明,正式认了兄弟,颜幼卿家世详情,徐文约也已知晓。唯独安裕容,当时满怀歉意,仍只说个大略。乱世之中,多有伤怀往事。另两人见他态度诚挚,似怀苦衷,体谅之下,也就不再追问。
    “不知这位杜府老太爷名讳是……”安裕容问道。他虽没透露确切身世,平日言谈间却越发没有顾忌,徐文约与颜幼卿自能觉出他的态度,明白他是真心相待。纵使有所猜测,也只等时机合适,他自己说出来。
    “这倒是不清楚。听说曾出任侍读学士。”
    安裕容眯眼思忖。姓杜的侍读学士……侍读学士品阶不高,然经常出入宫廷,御前走动,说不定还照过面。只是时间有些久远,当年又不甚留意朝堂人物,回想起来有点艰难。
    颜幼卿见他在一旁发呆,先回复徐文约之语:“先祖少年及第,身殁归乡。我其实都没见过他。家父家兄也几乎不曾提及先祖生平事迹。故而……”
    “这位杜学士,为人中庸,做的是平安官。你祖父可是变法先锋。道不同不相为谋,大约即便曾经同朝,也不会有什么私交。”安裕容说完,向徐文约道,“倒是我,可以借替你送礼的由头,上门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