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这位先生的房号是?”
    “我不知道。但是他肯定住在这里。我有急事,拜托你帮个忙。”
    那侍者见他装束,似是哪家的小跟班,然而面貌端正,眸光清澈,不由得便点了头。
    安裕容刚洗过澡,听见来者姓颜,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浴袍带子也没系紧,就这么飞奔下楼。
    拉赦芮金碧辉煌的大厅里,璀璨的水晶灯下,斑斓的羊毛地毯上,直溜溜站着一个黑瘦的身影,有若被人画了一枝经霜历雪的墨竹。既格格不入,又别具风姿。
    安裕容不知道他是怎样找过来的,又是心疼,又是骄傲,跑过去一把搂到怀里,带进自己房间。
    第28章 披沥唯肝胆
    安裕容关好房门,把颜幼卿摁在沙发上坐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颜幼卿坐直身子,眼睛直勾勾盯住他,却没回答,反而道:“我想来问问,峻轩兄不能被我坏了的大事,究竟是什么事?”
    安裕容挂在嘴角的笑意凝住。哎呀,小幼卿生气了,可怎么解释才好。
    “之前不是我不告诉你,实在是……”安裕容脑筋动得极快,把后半句“太危险”咽下去,换成“我以为你还在老家没回来。鞭长莫及,远水解不了近渴,只能使出浑身解数,勉强亲自上阵了。”
    颜幼卿不依不饶:“亲自上阵买鸦片?”
    再不说清楚,只怕对方要炸膛。安裕容赶忙揭开真相:“是阿克曼找我帮忙,截住那批走私的鸦片。”
    颜幼卿听他这般说,许多疑惑顿时释然:“昨日半夜里埋伏在鸦片船周围的海警,和你提前串通好了?所以你才叫我躲着?”
    “没错。”
    “你故意和那姓段的老板混在一起,假装买主,其实一直暗地里给阿克曼递消息?”
    安裕容忍不住伸手摸他脑袋:“真聪明。”
    颜幼卿扭头,没躲过,抬手抓住他手腕,扯到一边:“别闹,跟你说正事呢!”
    安裕容便笑嘻嘻地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好,不闹,说正事。”
    “我问你,你跟鑫隆的人在一块儿,怎么知道昨夜王掌柜会派人与洋人交易?这事连我都不知道。一起行动的船工伙计,都不见得提前知道。”
    “嗯……”安裕容略微有点不自在,很快掩饰过去,“我收买了一个眼线。”
    “不是鑫隆安在广源的眼线?”
    安裕容不乐意了:“胡闵行、王贵和之流,与鑫隆段二一样,为了钱都能不择手段。你真把自己当成了广源的家生子不成?”
    颜幼卿被他凶巴巴的样子吓一跳,语气不由得软下来:“我怕消息是鑫隆安插在广源的内应传过去的。能探得这般机密,其人地位定然十分之高。若叫两边大老板察觉你我熟识,又搞清楚你的身份,只怕要糟……”
    安裕容心里舒坦不少,道:“是洋人这边的眼线。此等消息,不论鑫隆还是广源,自是瞒得滴水不漏。可惜他们忘了,洋人远没有这般谨慎。花点钱财工夫,就有嘴上没把门的说漏了。”
    洋人连日招妓,忽然叫人不必再上船,那名叫梦婵的妓女旁敲侧击追问,洋文夏语调笑一番,便套出话来,说是有大生意提前到了。梦婵姑娘收了安公子的银元,又惦记安公子的人,不免矜持拿乔,故意补了一个白日的眠,才差人送信到拉赦芮大饭店,倒叫安公子差点儿措手不及。
    这般具体内情,安裕容自然不会与颜幼卿提。接着话头道:“我得知洋人要提前交货,便猜测到底是哪一家半路截胡。这海津地界,能与洋人如此快速搭上关系,又一下子拿得出十来万现银的,除了胡大善人,还真想不出第二个。猜着可能是胡闵行横插一脚,我立刻打电话问徐兄有没有你的消息。听见徐兄说你已经回来,吓得我……”
    安裕容把颜幼卿两只手都拢在自己掌中:“你知不知道,我简直要急死了。打电话到你们总店,还有码头分店去问,都说你不在,跟掌柜出门办事去了。我就怕,就怕——谁知事情偏这般凑巧,怕什么来什么。我生怕在鸦片船上看见你,偏就看见了你。”
    将人拉近到自己面前,安裕容板起面孔:“幼卿,你问我的都问完了罢?现下是不是该我问你了?”
    “啊?”颜幼卿有点儿懵。
    “还是先头那个问题,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我天亮后混进了海港码头,在酒馆打听消息,多亏你给的那一大把银元,有人透露说你们一大早就被押送至联合警备队了。我索性去找了阿克曼,他告诉我的。”
    “阿克曼为难你没有?”
    颜幼卿摇头:“那倒没有。”
    “他知道你昨夜也在船上?”
    “我没提。”
    “你早知道这批货是鸦片,还是昨夜到了地方才知道?”
    “起初并不知晓。但是……三天前你跟姓段的与洋人接头,我看见了。”
    “三天前?”安裕容攥紧他的手,“三天前你在船上?”
    “嗯,我在船上。王掌柜原本说是打探一批军用洋油与钢材的位置,但是我进了货舱。你们看货的时候,我也在。”
    “你可真是……”安裕容吃惊之余,不觉后怕,当日段二可是留了好几个持枪护卫在甲板上。旋即想问他除了货舱交易,还看见些别的没有,然而实在是问不出口。只好抓住他手使劲捏几下:“厉害啊,颜少侠,神出鬼没,深入虎穴。我跟你说过什么来着?哪两样东西叫你无论如何不许沾?你当时怎么答应我的?”